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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9章





离着大婚还有好多天,全城百姓就在大小里正的带领下,就相关的庆典事宜做了若干次演习排练,可怜京城各大衙门的办差人员,几天几夜都没怎么休息,人人累得满眼都是红丝。

容若自己看着婚礼前送来的陪嫁单子,就已经目瞪口呆了。

我的那个天啊,光衣服就细细分了三十多类,加起来就有九十九箱,各式各色上等绸、缎、纱、绞足有九百九十正,各种各样,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被子足有一百九十九床。

这倒也罢了,可是,怎么光梳子也有一大堆呢?黄杨木梳二十匣、象牙木梳十匣、蓖子十二匣、大概二十匣,这这这,这得多大的脑袋、多长的头发,才用得完这么些梳子,宁昭不是想包办整个大楚皇宫的梳子吧!

还有那首饰,镶极品珍珠金凤九只、嵌极品碧玉金翟鸟九只、各式金步摇二十支、凤冠十五顶、各式玉石翡翠佩饰一百零八件……

根据后面的附录,这还只是普通的饰物,真正珍责的各式宝贝,还要另外备册记录,以备查验的。

安乐是位才女,所以,琴棋书画、笔墨纸砚,还有各种雅致摆设,这一类的东西,当然也是少不了的。

大大小小狼毛、兔毛、山羊毛各种古古怪怪毛的笔足足有上千支,各式名责纸张那更是漫天漫地数之不尽。

金箫银笛玉琵琶,一行行名责的乐器排下来,亦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各种摆设、古玩、珍珠、美玉,一样一样列下来,想来在公主大婚的时候,钱也不是钱了,完全和泥沙没什么区别。

容若看单子看得头晕眼花,我的天啊,这也大大大浪费了吧,以上一堆堆,居然还只是普通物件,这个认知让他那发抖的手,简直不敢再去翻那些名责陪嫁单子了。

楚韵如看了倒是没什么感觉:“当年我出嫁的时候,排场倒也并不比眼前的小。”

宋远书也道:“天子纳后娶妃,秦楚结姻定盟,这么大的事,能不排场吗?皇上,你还想拖多久,误了时辰,你大舅子翻起脸来,你可没什么好处。”

容若愁眉苦脸地起了身,十几层的皇帝结婚大礼服,全套穿好,临行前深深看了楚韵如一眼,见她回以一笑,欲言又止,最终只微微叹息一声,行了出去。

为了给楚王摆排场,宁昭特意调了足足三千名锦衣近卫给容若,高车大马,锦罗旗盖,仪仗惊人。

队伍的前方,宋远书左手持使者节杖,右手托问名诏书,陈逸飞捧金册金宝,皆正装肃容,徐徐而行。整支队伍把容若那天子亲乘的七宝云母车,团团护住,大队人马遮天蔽日地一路行往大秦皇宫。

沿途百姓在里正的指示下,整齐划一地挥手大声欢呼,以表大秦国人民对大楚皇帝的赤诚热爱。

楚韵如静静立在行宫门前,看着一片欢天喜地,满眼艳红喜庆,望着她丈夫的车驾渐渐遥遥而去,迎娶另一个女子。

她静静地等待着,听得随着车驾远去,一声声鞭炮,渐响渐远,等着沿途百姓们,在里正的带领下,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出惊天的欢呼声。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不需要任何人陪伴,不需要任何人服侍。她静静算着时间,猜测着,她的丈夫,这个时候,在干什么?

她知道这套娶亲封妃的仪式冗长而繁复,天还没亮时,他们出去,等他们回来时,天应该已经黑了。然而,她不记得自己应该坐一会、歇一会,她只是站得笔直,静静等待着她抬头看着天上的大阳,估算着时间,这个时候,他们到了皇宫了吗?是否已经行过“九九大礼”,以表楚国聘秦国帝女之诚意。

她默默在心中从一数到三千,这个时候,两国君王可曾互相见礼,两国臣子可曾互换节与诏。

“夫人,你没有吃早膳,现在午膳已经好了。”苏良小心地唤。

她微微摇头,凝视远方。

他踏入皇宫了吗?穿着华责的服饰,行过一道道宫门,可曾走到安乐的面前?这个时辰,他们是否已行过礼,是否已读完册妃诏书,是否已把专为安乐而御制的金册金宝交给她?

“夫人,要不,你坐一会儿。”赵仪搬来椅子,有些焦虑担忧,又不敢表现出来。

楚韵如依旧摇头。

他们的婚礼是什么样的?会有怎样的盛大铺张?比之我当日的大婚又如何?

她就这样,等待着,不饮不食,不言不动,等待着,她的丈夫,迎来另一个应当与她姐妹相称的女子。

她守在行宫的门前,守着东升的大阳,渐渐西下,守着由清晨渐渐亮起的阳光在黄昏慢慢黯淡。

她守着,耐心地、毫不焦急地、安静地等候着。然后,是如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是如雷霆一般的鞭炮声。再然后,是那自街角而来,渐渐接近的喧天鼓乐,迎亲队伍。

公主的陪嫁队伍,长得看不见尽头,整条大街,密密走了一排又一排,也摆不开那无穷无尽的珍宝。

公主的香车宝荤,高责华美,遥遥望去,竟似一座移动的小山、走动的行宫。

楚韵如微微一笑,当初她受封为大楚国皇后,所乘的国母凤荤,也不过如此。秦人为提高安乐的地位,为她准备的车马,隐然有皇后的规格,正如楚国人为了给足秦国面子,册妃用的竟是皇后专用的金册金宝。

然而,她依然是什么也不说,微笑着迎过去。

车马喧哗中,龙凤宝车的珠帘开处,两名宫女扶了那凤冠霞被的女子盈盈下车,在她身后,容若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楚韵如只是微微一笑,伸手牵了安乐的手。

两个美丽女子的手轻轻一触,彼此都感觉到一片冰凉之意。

虽然垂着盖头,安乐却似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是谁,纤手微颤。

楚韵如立刻握紧她的手,一时心中不知是怜是伤,轻声道:“安乐,我在这里,不要怕。”

她牵她的手,引她步入那煌煌行宫,大楚国皇帝的行在。她牵她的手,领她行过重重宫门,步过道道曲径,走过他们夫妻的世界。她牵她的手,送她入自己丈夫的房间。

在大楚国,她的身份是皇后,这是皇后的美德。在大秦国,她公开的身份是容若身边的女官,这是女官的职责。

这大楚皇帝的居所,已经为迎接新人,做好了一切的准备—鲜红的喜字、明亮的红烛、柔软的床榻、熏香的裘枕。

楚韵如扫视四周,微微一笑,然后听到安乐一声不知是痛是伤,是悲是泣的低唤。

那只手紧紧抓着她的手,那么用力,已至于微微颤抖。

楚韵如轻轻扶安乐坐下,轻轻拍拍她,安抚着她,柔声在她耳旁说着一些什么。

直到她微微喂泣着放开手,楚韵如这才转身面对其他随行而入的女官:“陛下要来了,你们全随我退出去。”

几名女官互望了一眼:“我们要服侍公主。”

楚韵如冷笑一声:“这里虽然还是大秦的国土,却不要忘记,公主嫁的是大楚的帝王,我不管你们在宫中有什么规拒,从今儿起,你们就得跟着我好好学学大楚的规矩。”

她也不再多看这几名女官一眼,迳自出门。

她是一国之母,自有风仪气度,淡淡几句话,已给人无比压力,几名女官竟不敢生出丝毫违背之心,一语不发地跟她一起出来。

步出回廊,见容若犹自怔怔呆立月下,身后诸女官,急忙行礼。

楚韵如却一笑近前,轻声道:“去吧!”

容若默默无言,看看她,咬咬牙,然后,大步而入。

楚韵如目光淡淡一扫,除了被自己叫出来的女官,新房之外,还侍立着两大排秦宫中的执事官员。

她伸手招来苏良和赵仪,轻声吩咐他们,领所有送嫁官员各自入席饮酒。

诸人皆有些惊愕,纷纷道:“我等各有职司在身……”

“什么职司?夫家招待娘家送嫁之人,乃是礼仪。莫非各位认为我楚国皇帝,远离国土,就连这最基本的礼数也尽不到了。”楚韵如冷冷挑眉:“今儿大喜,我也不想有什么不高兴的事闹出来,坏了皇上与公主的兴致,赏不赏脸,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人敢不给面子。不一会儿,整个院落,所有自秦宫中来的人,都被撤了个干净,只有张铁石领着一干楚国士兵守在外头。

新房中,安乐听到脚步声、关门声,默默地伸手,自己为自己掀开了盖头。身外是辉煌烛光,身旁是无数珍宝,在那连城珠饰的辉映下,秦国最美丽的公主,徐徐抬眸,凝视那近在咫尺的男子,凝视她的夫郎、她的良人,她必须追随一生,跟随一世的男子。

新房外,清冷月下,清寒风中,楚韵如静静看着泪烛光里,茜纱窗下,那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彼此凝视的身影。她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行了出去。

院落之外,是无尽的喜气,大红的彩绸漫天飘舞,大红的贴纸无以计数,大红的席面,流水也似的摆满了行宫。杯来盏往,喧天笑闹,琴瑟歌舞之声,不绝于耳。

只有她一人,清清冷冷,行过满天满地、无穷无尽的洋洋喜气,在行宫最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略觉清静的地方,静静站在小小一池清水边,看着水中那虚幻的明月。

纵然是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天空忽炸起眩丽的火花,使得她仰头望去。整个暗沉的天空,都随之亮了一亮,是行宫外的人在为他们美丽的公主,尽情地庆贺吧!

今夜如此欢欣,今夜如此凄凉,今夜如此热闹,今夜,无人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