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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二十七、琼花祸



昨夜睡得有些反复,时而想他是不是轻轻浅浅地遭了算计,时而想着下次洗澡要小心,时而想着山水渡的事情,时而又想起那封信,最后入睡时,似乎是梦到她了……

        「见得多,梦见也不奇。」起床时如是说。

        「辅座。」门人轻轻叩在扉上。

        「唔。」整衣开门,把人让进来又关上。他敛息屏气,便是千百个草护也妄想在他耳根下偷听。

        「辅座,东西似乎是真的,重现了。」

        他一震,十六年了,从十岁时被自己灭的那几门中搜出这个消息后,他一直在等待。

        「果真在邘州么?」

        「还在邘州,风临府早已动手,十阀中现有九个已经露脸,如果没有弄错的话,御林军也风闻而……插手了,再不支人只怕要被捷足先登。」

        「嗯……风儿知道么?」

        「知道,宗主正要启程,与辅座商榷。」

        「不用,近段生意还要头疼,大陛那边似乎也跃跃欲试乱得很,叫他在尞城坐镇,这个——我去即可。」

        山水渡辅座不告而别离敛都它去,风临府奔走天下的财书学遣四部忽然南下往同一个方向,燃灯门、红线、近水楼台、破落峡谷……除了隶属草护的金水堂,武林十阀的牛耳人物不约而同现身南方,还有大隐隐于市的易容人物神神秘秘,据说连大内的四大杀手『魑魅魍魉』与四大御林卫『斧钺钩叉』也奔袭南部……这时候天下间最安稳的,大约是在给平安修趾甲的柴洛槿。

        确实风还是从正常方向吹来,她这个除了酒色财气胸无大抱负的人,当然不知道什么天下乱了。

        「我是胸有大包袱的!」柴洛槿认真地对闻说,语毕还拍拍前胸,闻吹胡子绝倒。

        「主子,我是说,你真的不去关心一下么?似乎事情发生在我们的邘州一带,那个山水渡辅座也不见了……」

        「啊啊啊——」柴洛槿挥手,把胭脂拿出来为平安擦上,神仙哥哥回娘家玩完还是会回来,无需绑他那么紧。她晚饭要去赴敛、京贵妇的琼花宴,终于有人发现了她的淑女气质,看她们都抱着奇趣宠物,从松鼠到碧蛇无奇不有,她于是要抱着平安去撑场面。

        「这样不错吧平安,耶?果然平安你是有几分姿色的啊……」柴洛槿满意地把它抱起来,突然一步没走稳摔下去,「你什么时候吃这么重的……」

        琼花宴,宴琼花。

        「俪靓容于茉莉,笑玫瑰于尘凡,惟水仙可并其幽闲,而江梅似同其清淑。」柴洛槿轻触这玉树琼花,口中轻吟雅诵,点头微微,换上清雅女装,扇子浅浅遮在嘴前,这个女人此刻、此刻……还真像个女人。

        这琼花稀有,对水土又极为挑拣,一城之中只此一株,便是这大燮天下也不多几朵,故京城贵人趋之若鹜亲赴敛都,赏这一年一度琼花开。

        琼花枝条广展,树冠呈球形,树姿优美,树形潇洒别致。其花大如玉盆,由八朵五瓣大花围成一周,环绕着中间那颗白色的珍珠似的小花,簇拥着一团蝴蝶般的花蕊,微风吹拂之下,轻摇慢曳,宛若蝴蝶戏珠,又似八仙起舞,仙姿绰约,引人入胜。

        琼花树贡在巨大的华堂正中,四周围布桌席酒宴,脂粉香飘,玉面晶莹,贵人们小指轻拈酒杯,互相浅笑调侃,柴洛槿也坐在其中学人家掩口轻笑,翘起小指与人娇吟打闹。

        若是不了解此女者,怕真要被唬了去。郑显在一株盆景后望着她,似看花草似看人,半晌转身往后堂走去。

        虽说是贵妇赏花的琼花宴,却也有许多风流才子扑蝶其中,吟哦调笑好不热闹,一群新晋的举子秀才围在柴洛槿旁边,都想傍她天下小财神之名,有几个面容出众的,还时不时眉眼穿梭一番,兴许与这才财貌俱上品的小财神,谱一段佳话也不一定。

        柴洛槿左右环绕好不开心,简直开心得不能再开心,虽然他们比起自己身边的人差个云泥之别,但谁叫她心胸宽广有容人之仁呢。

        「小财神才华玉质,便吟哦一首与我们凡夫俗子洗洗耳朵啊。」一个长相颇有神韵的公子眉眼含情道。

        「嗯……那……便献丑了——咳咳,」柴洛槿拈个兰花指摇指琼花一朵颂道,「从一数到十,只是数字;从头看到脚,都是琼花。」才子们肩一耸,不约而同流下冷汗鼓掌道,「好,好,真好……」

        「嗯,又如,大树大树不是小树,琼花琼花真是好花,嗯,又如……」

        郑显不过在里间与几人小谈个事情,出来就见她身旁狂蜂浪蝶围了一圈,挤挤挨挨好不亲昵,鼻中冷哼一声,缓步走过去。

        柴洛槿正在精神上折磨几位才子的忍耐力,远看郑显一步步走来,稀世的俊颜如清水滤过,有波光从身形间漾出,暗叹,这才是美人之临世啊。

        于是单手支头盯着郑显,渐渐露出那邪锐气息,一字一句随着他走来吟道,「东方万木竞纷华,天下无双独此花。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才子们一静,为这两句微惊,半晌喝彩声破空而出,待注意道柴洛槿的目光才看见信阳王大驾。

        齐齐跪倒一片,柴洛槿本不想跪,终还是点地意思了一下。

        郑显只是点头附和众人唏嘘几句,又缓步转身入了内堂。

        柴洛槿嫌无聊,也悄悄挪步里间。

        她踩进去看见那个萧索仰首之人,过去用肩头撞他一撞,学外面几名贵妇调笑道,「若不是你眼角明媚,我又怎会对你想入非非……」

        郑显转脸看她,不说话。

        「怎么,上次教我抱了,便不好意思了?」

        「……,航运上,哪儿来的怪冰?」开口只是正事,眼神却止不住飘。

        柴洛槿一耸肩,「你那禁地棺材里偷来的,又去个奇怪地方挖了些儿宝贝。」双手开始运动。

        郑显微惊,原来棺材她偷了去,竟让她掘出宝贝来,深思也对,那不融的冰棺自己未作多想只思量与财君之死有关,便是被偷了也不往心头去,「上苍眷顾你,回去多烧几柱高香。」冷撂一句话,撤开被她左摸右抚的身子,疾步往外走去。

        她眼神戏谑无情,那夜的如水眸子柔软手心,定是自己错觉,错觉……好似遮丑的孩童,他总觉得她调笑的语气神态中藏着深深的不屑。现在被她碰不得,一碰便如火燎冰浇一般,心头疼痛难抑,不知着了她什么魔障。

        他已居了下风,这弱点姑息不得,可又奈何不得,慌乱不安间,只教他既想逃离又想靠近。

        什么都不要说,才安全。

        「耶?又跑了。」柴洛槿收起狼爪,才摸到胸前就被他跑掉,颇为可惜。

        回头打量这黑漆漆的内堂,发现桌案上放着些瓜果零嘴,遂移步过去抓一把往口中扔。堂侧的小门中隐约有光,柴洛槿一脚高一脚低晃过去。

        偏门进去是一个小庭院,有厢房几间环绕。柴洛槿用衣袖扫扫石阶上的尘土,坐下来吃东西。

        一个黑影掠过。

        吃东西。

        又一个黑影掠过。

        吃……

        再掠过。

        柴洛槿把果壳一扔,撸袖子道,「你这也路过得有点儿过了吧……」

        恰逢一个佝偻黑影缓缓往那边行去,她起身跟上。

        拐弯拐弯,凡喜欢拐弯的必不是好人好事,活该被她跟踪偷听。

        一路细微的咳嗽掩去了她有点压不住的脚步声,忽然黑影停步。

        「老爷……」声音既沉又细,说不出的怪异。

        门开了,里面烛火晃眼,一个高大威严身影端坐,门又合上。

        柴洛槿蹑手蹑脚踩过去,用口水舔指头戳个洞,不小心戳大了点。

        「琼花开得怎么样?」

        「很好,和往年一样,馥郁芬芳,纯洁如玉。」

        一声长长的叹息,「只是他却看不到了……,显儿也来了?」

        「是,似乎只是看花,别无它事……老爷真要那样做么?」

        「嗯,终究是这天下安稳,更为重要,老便老去,却不能听凭自己昏聩。」

        「万、老爷年当精壮,明证天道,无上圣荣!」

        「唔,乾坤易的所在,清楚的,都已被杀光了,却不知如何又起喧嚣,也好,便是朕也想得到它,乾坤易、易乾坤,起死人、换天地,如梦幻泡影,乾坤皆如意……朕得之,天下也安之,而留儿,兴许真能……把门外人捉进来!」声音突然拔高厉喝。

        柴洛槿听到后几句时已经捂嘴不敢呼吸,小人本能让她直觉危险将近,遂步步后移欲溜之大吉,却在几步间被狠狠逮住扔进了房中。

        烛火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