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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三十一、左右



下雨了……蛙鸣,虫嚣,夏日雨。

        雨滴之声最为磨人,他翻身挡住耳朵,却不小心看见柴洛槿圆睁着眼瞪着破庙屋顶。

        ……她也睡不好么?

        柴洛槿确实睡不好,却是给他闹的,没想到他冰冰冷一个大辅座,用眼神都可以杀死牛的样子,居然怕牛蛙……

        柴洛槿起立,非常愤怒地拔出他腰间之剑,冒雨冲出去。

        他不知她何事,起身看她在那边田埂「哼哼哈兮」,不一会儿在剑上串了一串大青蛙进来,丢到他跟前,「怕什么?瞧这点出息,我一气杀了这么多,不用怕了!」

        他不说话,皱眉看他的弱水宝剑,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七的『三千弱水来奔,不及一虹剑指』的弱水剑,上面穿着十来只大□□,还有几只肚腹起伏,肠流血绕。

        撇撇嘴,终是没有说话,这个女人从京城一路心情不大好,遇上这密雨不能赶路更是火大,忽而说他白衣穿得好好的穿什么黑衣,叫她以为是他黑白无常兄弟来了,忽而说他嘴巴长来做什么的,除了吃饭就是放气,又瞧不惯他听一句话三皱眉,又不喜他坐立站行都腰杆笔直有如挺尸,几乎让他错觉那个跟在他身后喊神仙哥哥爱呀爱的的女人到底是谁了。

        他是识人善忍、强于把握时机的山水渡大辅座,虽然不大了解女人,但是,他忍。

        「看我做什么?生火烤了它们啊,一根根肠子给我吃下去,便下辈子都不怕了!」

        他可以甩袖走,可以居高冷睇她,可以把她扔在随便哪个角落,对于看见他的脸便莫名纠缠他的人,他十几年来一贯如此。

        却还是留下来了。

        因为那封信,还是哪一次的凄楚深情,还是这次的无措焦虑?

        不想了,翻身睡,这雨不知还要滴多久。

        「喂,起来!我帮你把肠子就着雨洗干净了,生吞下去,快起来!」已经连拉带踹动起脚了,前后差别之大,女人心,果然海底针。

        忽然安静了。

        他撇头看去,她坐在庙门口背对他不知做什么。

        翻身继续睡。

        忽然传来嘶嘶啦啦的诡异声音,继而有淋雨滴答之声,他以为她又去捉青蛙,她却依然在门边捣鼓。

        「做什么。」站在她身后问。

        不答。

        半晌,「长眼睛自己看,要八卦就要行三八事,摆个清高姿势还问三问四!」一下用力戳下去,血溅之声。

        他以为这疯子在戳手自残,走去一看,却见她拿着弱水剑在认真地切割青蛙的肠子和大腿,把肚子破开掏出内脏,还就着屋檐雨滴接水洗涤,把个开膛青蛙洗得青翠欲滴。

        这凶残女人,把血腥当有趣么。

        他又皱眉,「若是于己无害,倒是不必赶尽杀绝,更不必行鞭尸之举……」

        「你杀的人少?我杀只蛙便叫!你不是惜字如金么,睡去!……这便惨,哼,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终惨不过我为案板,看刀俎鱼肉我的鱼肉……我叫你嫖我的人还堂而皇之,我叫你乱上你乱上,你他妈钱都不给就脱裤子,老子&*%¥*#@!」鲜血横飞。

        于是悚然闭嘴,还是睡觉吧……

        不知是夜半还是黎明,雨还在规律作响,有如心魔之声,他起身望向外面,不辨时辰。

        清冷者心难清,绝情人最牵情,这是九十九代长老临终说的,你必要绝情心冷,才能护得住宗主麟儿,护得住山水渡。

        十几年杀伐,记得最清楚的,是剑尖滴血之声,有如雨天滴水,声声不绝直落心头,血流浸染肌肤,血河往全身漫来,一滴一滴落在眼前……

        人哭,他不能哭,人笑,他不能笑,他的童年与青春被生生扼断,对这不明原因的杀戮与效忠,也有过疑惑,却在三个孩子依赖的眼神中执剑更为用力。

        水色第一次癸水来,他半夜为她翻书到天明,那个丫头倔强只肯听他的话,其实他并不懂,也拉不下脸去问,只好一本书一本书去翻,第二天沉着脸给她打点一切;风儿常跑出大峡谷玩乐,他常有些莫名的痛苦对师傅也不肯说,甚至有一年春暖时在蒹葭湖畔拔剑自残,即便规劝责骂,对这玩世不恭的少宗主他也只能沉着脸盯紧看牢;山风是个真正话少之人,似乎灵魂里就没有言语,让他习武便习武,让他念书便念书,却在山下看到其他孩子的父母时,目光盯住,便再也抽不脱,凡此之时,他只能撇开脸,冷面拉着他经过……

        他也许不是天生冰冷脸面之人,却也是个不得不冷心冷色之人。

        他不能恣意潇洒,他不能神采飞扬,因为他肩上有东西,手中牵着人。

        果然这一世到现在,从没有为自己想过一天,也从未有人,为自己想过,因为他是冷到肝肺的大辅座。

        身旁这个人,她倒是没有一刻不为自己着想,自私到极点,也有些好处……

        他躺下,转身,却看见柴洛槿鼻子喷火瞪着他,于是马上闭眼。

        一刻,安静,一个时辰,安静……屋檐雨还在滴答,似乎越滴越响,他缓慢地尽可能轻地翻个身,却忽然被环住,睁眼看见柴洛槿把身上的破布撕几块来为他塞在耳朵里,冰凉指尖轻触他的太阳穴,缓缓按摩。

        他皱眉不知如何好,她却睁眼瞪他,沉声喝道,「睡!」

        赶紧闭眼。

        不知过了多久,柴洛槿忽在他耳边轻轻说,「谢谢。」

        一夜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