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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你不会是来拘捕我吧?”黄Sir冷冷地说。

“如果你打算去杀阿孝,我会毫不犹豫。”陆启昌转过身坚决地说。

黄Sir心头一酸,眼前的这个搭档,实在太了解自己,他咽下一口唾液,不容许自己示弱:“是吗?那我跟你无话可说。”

陆启昌垂首,把手上的香烟扔掉,用鞋底戳灭,抬头:“我与阿头谈过,他们说一定会撑你。”

黄Sir冷笑:“怎么撑?我不是随地拋个烟头,我是教唆谋杀呀!”

陆启昌的语调也变得激动:“听清楚,阿头不愿意看见警察部给倪家耍得团团转,现在是整个警察部撑你,这还不够吗?”

黄Sir沉默不语。

陆启昌气恼:“那副扑克牌,给我!”

黄Sir依然毫无反应,陆启昌上前,伸手进他的西装内袋掏出扑克,随手便抽出一张牌,是葵扇A。

“由我作主,现在就跟我回去与阿头开会!”陆启昌说。

黄Sir吁一口气:“算了吧,还嫌我不够丢脸吗?我不想再连累大家。”

陆启昌不跟他争辩,将手中的一叠扑克牌像扇子般摊开,在当中抽出三张,打开,全部是A。

陆启昌说:“这副扑克牌,是我们在一个地下赌场的老千局中收回来的,四张A的背面有记号。”

黄Sir愣住,陆启昌接着说:“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拆穿你,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我比较相信你的判断,我相信你的判断能力比我强,然而我不愿意明示这点,不想每次都无条件把主事权拱手相让,所以一直没将你这把戏拆穿。”他顿一顿,“黄志诚,尽管你办事的手法有时比较刁猾,比较鲁莽,但我相信你的出发点,百分百相信,你一定也要相信自己。”

黄Sir凝视陆启昌,他感到喉头哽着,眼眶涩涩地,有点刺痛。

陆启昌体贴地把视线挪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想拍一拍屁股便走吗?哪有这么便宜?!你不记得还有个陈永仁吗?那小子麻烦多多,我不会替你照顾他呀!”

说罢陆启昌睨着黄Sir,嘴角慢慢向上翘,黄Sir垂下眼帘,摇着头苦笑一声。

陆启昌见黄Sir终于懂得笑,尽管是苦笑,也偷偷舒一口气:“走吧!”

走了两步,陆启昌突然回头问:“喂!你的证件呢?”

黄Sir掏一掏西装袋,再拍拍裤袋:“大概忘了拿。”

“你也知道阿头最讨厌下属不配戴证件,上去拿吧,免得他借题发挥,骂你忘了自己是警察。拿车钥匙来,我在车上等你。”

陆启昌接过车钥匙,转身朝车子走去。

黄Sir也回过身,正要走进大堂,从背后突然传来轰隆巨响,热流随之袭来!回头一看,他被吓呆了。

火光熊熊,他的车子燃烧得像个焚尸炉,陆启昌呢?黄Sir茫然左顾右盼,奢望陆启昌不在车内。

黄Sir扑向前企图营救,可是在车子十尺之外已感到全身滚烫,他走到驾驶席的旁边,把眼睛眯成一线,咬紧牙关再踏前两尺,他的脸已被灼伤,头发与眉毛发出烧焦的味道。

他看见坐在车厢內的陆启昌已一动不动,火舌在他身上吞来吐去,但他丝毫不动。

“出来呀,爬出来呀——!”黃Sir声嘶力竭地叫嚷,眼睛被熏得几乎丧失视力。

“灭火筒,灭火筒……”他喃喃自语,回身向着大厦走去。

此时,车子再次发生爆炸,汹涌的气流把黄Sir轰倒地上,后脑受到猛然一击,他的理智终于恢复过来。

陆启昌已经死了,从火势判断,在车上埋下的炸弹份量相当惊人,在第一次爆炸中,陆启昌就立刻身亡了。

仰躺在地上的黄Sir崩溃了,像个小孩般嚎啕大哭,跺手跺腳。

任谁都没见过黄Sir这个样子,任谁都不能想像平日临危不乱的黄Sir会哭成这个样子。

陆启昌刚拯救了他迷失的灵魂,接着竟然还以生命拯救了他的肉身。

本来葬身于熊熊烈火中的,应该是他自己,摯友却无辜做了他的替死鬼,他感到伤心欲绝,內疚感把他的五脏六腑扭作一团。

“不应该是这样,不可以是这样……”黄Sir的脸朝天,哽咽重复只有他自己听得懂的发音。

第十章

韩琛

Mary为何要派人刺杀倪坤,我想我能够理解。

她的野心,比我更大,她的心肠,比我更狠,她深信胜者为王,她希望她的男人,能够为王。

在倪坤生前,她不止一次和我谈论过倪家的江山,倪家的未来。她问我假若倪坤退休,

倪家有谁可以接任他的位置?我说这确实是个难解的问题,倪坤的儿子不是做正行的文弱书生,便是好吃懒做的二世祖,至于三叔,也是力有不逮。

“不过……”我挨着床头跟Mary说,“坤叔今年只有五十五岁,距离退休还有好一段日子,而且他老人家身体壮健,这个问题,十年后才去想也不迟呀!”

Mary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十年后……你几岁?”

我瞅她一眼:“啊!连我的出生日期也忘了!”

Mary娇嗔地拍打我一下:“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一日,十年后,你已四十四岁了。”

我眯起眼睛望她,Mary说话中的含意,我明白,我不希望她有这想法:“Mary,假若不是坤叔的提携,大概我还在屯门浑浑噩噩,假若不是他帮我出头,我在初来尖沙咀时,已被国华杀了。”我垂眼,抬眼,“我是倪家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我有今天的成就已很满足,而且,我知道坤叔会善待我,你别想这么多。”

Mary睨我一眼,呶呶嘴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责骂我没出息,她选择了另一个方法说:“阿琛,我知道你在未来的成就,一定可以超越倪坤。”

我笑着问她:“何以见得?”

她扬起脸说:“因为你是方天梅的男人。”

黄Sir

Mary在启德机场门前被车辗死,陆启昌被炸死,阿琛他……从泰国那边传来,那晚他逃亡到曼谷中央火车站,最终被泰国毒贩Paul射杀了。

罗鸡殉职,陈永仁中枪,生死未卜……

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的。

哈,我还有什么资格做警察?

我想铲除倪坤,所以在四年前的那天,我相约韩琛到西九龙总部吃午饭,暗示我可以帮他坐上倪坤的位置,然而,他拒绝了我,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假若我帮你杀坤叔,我就不是人啦,我恐怕到时你也会看不起我。”

现在,我看不起自己。

阿琛拒绝我,但我并没就此罢休,我知道Mary可以帮我,我约了她到酒店见面。

“Mary,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你会怕有一天,当年的事给阿琛知道吗?”

Mary愕然望我:“你到底在说什么?”

“为了阿琛,你在两年前不是向倪坤付出过吗?”

Mary瞪眼望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胁我?”

我一笑:“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只是想帮助你和阿琛,”我顿一顿,“开门见山吧,我认为你希望杀死倪坤,因为你想除去这个后患,因为你想阿琛坐上倪坤的位置。”

Mary讪笑,“啊!我的想法完全给你洞悉了?嘿!黄志诚,你是否太自信?”

“Mary,虽然我当不了你的男人,但你的性格,我很清楚。”

她沉默半晌:“就当给你猜中了,那又怎样?”

我皱一皱眉:“我知道倪坤每逢周日傍晚都会到佐敦道一间粤剧社练曲。我知道他有三个保镳,其中两个最近在澳门葡京输了很多钱,欠债累累。我还知道我可以在下星期日,即七月十四日的傍晚,调走巡守该区的警员。”

Mary思索了不到十秒,便坚决说:“好,你有什么条件?”

本来是我要找Mary帮忙,现在突然变成了是Mary要找我帮忙,我呆住,一个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我不怀好意地望Mary几眼,话脱口而出:“你知道我仍然爱你的,是吗?”

Mary斩钉截铁:“不可能,我不会离开阿琛。”

我嗤笑:“我不是要你离开他,只是……”说到这里,我沉默下来。

Mary深深吸一口气:“你想要我?”

我继续沉默,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Mary不发一言,把外套脱掉,用倔强的眼神望我。

我的心砰砰乱跳,幸而在最后关头,理智战胜了欲念,我站起来,走到Mary前面,用手托起她的脸,凝望她片刻:“记好,七月十四日下午八时至九时。”说罢我咬紧牙关,转身离开。

韩琛

我的女人死了。

我帮她在泰国办丧礼,请一班高僧为她颂了三日经。三日内我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直到上山那天,仵作竟然将Mary的棺木放在我家的大厅中央,我光火,正要冲上前打他们,大师从后按着我,解释说这是泰国人的习俗,用意是让死者与亲人生活一段时间,这样死者才得以安息。

听罢我登时崩溃,我以为我的泪早已流干了,在打后的人生也欲哭无泪了,原来不然,我拉住大师的手,却久久说不出话:“大师,棺木是空的,我的太太不在里面,那么……”

我再次说不出话,我跪趴到地上,用尽力气也无法把嘴巴合上,我无法发音,良久,我哽着咽叫喊出来:“那么……她是否无法安息?”

大师把我搀扶起,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抚着我的心,他说:“不要紧,只要你太太在这里,棺木中有没有人,都不打紧。”

正所谓“一命赔一命”,假若倪坤真的是Mary所杀的,那么,这算是扯平。

是的,道理是这样,但我会以不同的方法去演绎。

倪永孝杀死Mary,这个仇,我无法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