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 第199章

第199章



户部尚书郭恒在浙江任上时就发现了这一点,伙同几个官员暗中指使当地百姓发展造假业,从中抽取提成中饱私囊。

到了户部任上后,郭恒因为挪用大笔公款导致户部帐目出现亏空,怕受到朝廷追究,所以想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勾结工部侍郎麦志德等人,将宝钞的印版偷偷运到吴庄,找当地人印制了大量宝钞弥补所欠公款。去年底发现朝廷有意反贪,唯恐事情败露,就动了杀心,地方官员边源纠集了官府的编外差役和地方流氓冒充白莲教对参与此事的村落进行了屠村,几个村子没留一个活口。

“户部那几个侍郎招供了吗,郭恒印的钱钞都去了哪里”,朱元璋赐了李琪一个座位,等他喘息够了,微笑着问。

“他们也不清楚,他们每个人分得的赃款不到十万,郭恒家抄没的田产和其他财物折合银两也只有两百多万,不到这几年亏空挪用的十分之一,帐目被郭恒毁了,连去年被他们盗卖的应天府库粮的银子都不知去向,何况距离更久远的事情,浙江地方官黄文通、边源也把罪责全部推到郭恒身上,说是奉命行事”。驸马李琪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回答。朱元璋对审理这种案子没有太多耐心,归属给自己审理的这几个官员结局已经算好的,仅仅是全家被羁押。归属给锦衣卫审理的官员基本已经不成人形,包括他们的家人也受到严刑拷打,三木之下,还有什么东西问不出来,有些供词根本就是胡乱攀扯,有些供词里边明显是受人指使,借机打击政敌,再这样下去,整个洪武朝廷里找不出一个好官。

朱元璋又笑了一下,也跟着叹了口气。不知马皇后怎么选的女婿,几个女婿一个比一个心善,这个大女婿还是最好的,至少表面上还能疾恶如仇,那个武倔驴干脆躲到乡下不肯出来,新招的侄女婿曹振借口海面不太平,直接带着新媳妇下了南洋。那太子也是个菩萨心肠,终日念经一样在自己耳边给贪官的家人求情,却全忘了自己的祖父被贪官污吏害得连葬身之处都没有,也罢,你们这些年青人要做善人,坏事不如让老夫全做了,也好给后世的官员一个下马威,不至于欺负你们这些年青人心软。

笑容越变越冷,越变越冷,到最后眼睛中都透出一股阴寒来。坐在朱元璋斜对面的驸马李琪被这笑容弄得心神不宁,明明是四月的天气,窗外的夜风却有些透骨,让人背上寒津津的,毛发都一根根竖起。

“那边源和黄文通不肯说实话,就不必说了,明天早朝你把已经审结的部分给众臣说一下,就这些罪,也够他满门抄斩的。协从的那些浙江贪官一概剥皮,家产抄没,旁系子孙发往辽东,永世不得返回”。来自朱元璋的判决结果不出乎驸马李琪预料,一句话,轻描淡写,数千条人命就消失于尘埃中,无怪乎武安国要远远的躲起来,就是自己,也后悔把案子审得这么细,早知如此,能放过一个就放过一个了。

见驸马李琪神情有些古怪,朱元璋略带不满的问道:“怎么,你也觉得朕对这些贪脏枉法的蛀虫太狠了么,不杀狠些,怎给下一任官员做榜样,要么对百姓狠,要么对他们狠,朕总得选一样”!

李琪闻言慌忙站起,一边打恭认错,一边解释:“臣不敢,臣不敢,臣只是想起武侯曾经说的一些话,有些愣神”。

又是武安国,所有事情都坏在他身上。朱元璋听李琪这番解释,心情更坏,怒道:“那小子又嫌屁股痒痒了吗,上次的事情朕还没追究他,这回又暗地里给朕添乱,难道他以为于国有功,朕就不敢杀他吗”?

“万岁息怒,是臣路过处州,特地去寻了平辽侯一次,并非他给万岁添麻烦”!看到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青,越来越没血色,驸马李琪内心更是惶恐,连忙替武安国解释。“平辽侯和臣在酒席间说起此事,对万岁铁腕除奸之举并无任何非议,还私下对臣说万岁是胸怀万民的千古明君,只是他没有做能臣之力,才不得不回避”。

这话才不会在武安国口中说出来,那个倔驴一条道跑到黑,你当朕不知道么?朱元璋白了驸马李琪一眼,知道是李琪在替武安国说情,说归说,真要把武安国杀了,老朱还真于心不忍,况且从锦衣卫口中,从来没听说过此人对朝廷有什么不忠之举,几次有意安排的试探,也都表明此人只是过于迂腐,并非成心不服从王命。只是这些心思不能让李琪知道,否则以他们父子和武安国的交情,绝对守不住秘密,一旦把话传到武安国耳朵里,恐怕此人将来更不好约束。

看看把李琪吓得差不多了,朱元璋又哼了一声,假做怒气未消的问道:“那姓武的佞臣到底说了些什么,你从实讲来。身为朝廷重臣瞒着朕私下往来,本来就是大罪一件,若今天说不清楚,休怪朕不念旧情,连你一并治罪”。

驸马李琪虽然在朝廷上为官数年,知道朱元璋的脾气,但平时处在这个不讲人情的老丈人的积威之下,此刻也分不清怒火的真伪,惊惶至极,阿谀之词滚滚而出,也分不清哪句是武安国的原话,哪句是他自己加上去的,“万岁且息雷霆之怒,臣与武大人俱为驸马,路过处州,不见他一面与情理不和。武大人虽然避居乡野,心中还念念不忘万岁知遇之恩。他说万岁是胸怀万民之君,自然要行非常之事。特别是对陛下最近下令地方百姓可以随便上京告官,官府不得加害之旨,更赞为超越唐宗宋祖的英明之举……”。

“哦,在这小子口中还有称赞朕的时候,难得”!朱元璋冷哼一声,示意李琪继续向下讲。两个驸马在处州偷偷聚会的事,锦衣卫早有密报上来。朱元璋也知道驸马李琪不会背叛自己,但借此机会敲打一下李琪也是应该。做皇帝的只有恩威并施,方能保证臣子不生二心。若满朝文武都像武安国那样,和自己一言不和就跑回老家休养,这皇帝还有什么干头。

抹抹头上的冷汗,偷眼看了看朱元璋,李琪看到了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向熟悉官场规则,处理事情八面玲珑的他知道基本上搪塞过去,接下来就是怎么把话说圆的功夫了。心放回肚子,口齿也慢慢伶俐起来:“武侯说万岁此举的确是为了百姓着想,让地方官员胡作非为时有所顾及,只是实行起来有点麻烦”。

“什么麻烦,难道还有官员敢不尊朕的旨意吗”?朱元璋的声音又带出了一些不满。

驸马李琪不再看朱元璋的脸色,低着头说道:“民可告官,这个办法本来不错,只是有些地方距京城千里之遥,百姓受了委屈,未必有上京告官的路费;凑齐了路费,他们也未必能及时赶到京城;进了京城,刑部或吏部未必肯接状子;接了状子,大多数情况下也会发回原地重审,又落到原来的官员手中,反倒被地方官员得知的消息,消灭了罪证,弄不好反而要吃他的亏。那些官府的帮闲,整人的办法多得很,武侯爷叫这些手段为合法伤害权,包管让受害者有苦说不出……。”。这些其实都是李琪根据多年巡视地方的经验得出的结论,借着武安国的口说出来,可以免去不少麻烦。所以他一一道出,还根据巡视浙东和苏州两地的实际情况,举例说明。并在最后总结道“真正受了官府委屈的,未必有告状的能力,真正能到京城告状并直达天听的,大部分都是经过了层层筛选,掺杂了其他目的。官员们不检点自己的行为,反而趁机以此对万岁证明这条政策的失误,请废此策。转了一圈,又回到官府无节制的欺压百姓这个起点上”。

朱元璋这次真的叹气了,力不从心的叹气。自己原以为可以维护百姓利益的好招数,被驸马李琪这么一分析,原来一文不值。自己当年起兵,就为了建立这样一个朝代吗?唐太宗反贪,宋太祖反贪,开国的皇帝知道民间疾苦,反贪不遗余力,其子孙皆肉食者,就反得越来越懈怠。志向高于云端,现实却如此无奈。这一刻,他真得觉得自己有些老,老得无力在现实中呼吸。挥挥手示意李琪坐下,颓废的说道:“朕知道了,已经有大臣告诉朕千里来告官的都是些刁民,难道真的没办法约束这些贪官吗”?

“臣倒有一个主意,请万岁定夺”,雨过天晴,现在终于回到了他和武安国预先想做的事情上。

“讲,如果是替贪官求情的话,却也休提”!

“臣不敢,臣此番出巡浙江,看到这些贪官污吏前仆后继,浑不畏死,当时心中非常颓废。后来和武侯反复商议,觉得未必没有杜绝官员作弊的办法,况且皇帝一心为民除害,臣等也该为君分忧”,说完,将一份厚厚的奏折拿出来,放到朱元璋面前的书案上。

一看上面的拙劣字迹,朱元璋就知道奏折中一大部分是出自武安国的手笔。他终于向朕屈服了,老朱心中比夏天喝了绿豆刨冰还舒服。不管这奏折上策略有没有价值,至少朕赢回了这一局。

武安国和李琪各自完成奏折的一部分,合起来有五个金币那么厚。朱元璋慢慢的在灯下翻看,时而摇头,时而点头。

其实这已经算不上奏折,而是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中剖析了目前暴露的贪官和白吏重灾区,浙江和苏州两地白员泛滥和官员贪污的实际情况、起因、以及对朝廷政令执行的影响。并且试探的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分散官员的权力。

“其权也极,其贪亦极,上下交通,而民之哀声不闻”,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依赖上级官员的监督,相当于没有监督。这肯定是武小子的原话,朱元璋叹息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