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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整日忠心于小吏,耿耿于皮毛,似这样下去,能“成大器”,做一个周公式的人物吗?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传说中的盘古那样一斧子下去,劈开这个沌混的世界,让泾渭分流呢?为什么不能力挽狂澜,让文武周公之世再现呢?……这诸多问题像一釜沸汤在他胸中翻滚,似一团迷雾在他的眼前弥漫,弄得他心绪不宁,肝胆如煎。后来他曾说,君子遇到乐事不喜形于色,遇到忧事也不愁容满面。如此涵养,谈何容易!


一场暴雨过后,孔子带上佩剑——“君子无剑不游”,让曾皙带上弓箭,二人同去游峄山。他要饱吸雨后清新的空气,让山泉洗涤心灵上的污垢,领悟大自然的启迪。

雨后的峄山,苍峦若黛,林木如洗;繁花争艳,群卉斗奇;鹿奔狐隐,雉走莺飞。孔子带着弓箭,并不射猎,来到山下,开始攀登。攀至峰顶,凭古松而远眺,览胜景而遐思……

山顶一巨石,中间一凹坑,坑内积满了雨水,清澈见底。孔子坐在石上休息,目睹坑内清水,颇有感触。此水秉承大自然的圣灵,不杂一点尘滓,与江河浊流,断然不同。可惜不似大海那样浩瀚,经受不住暴日的蒸晒,不久就要干涸,不复存在。水,只有并入江河湖海之中,才有巨大的力量,永恒的生命!自己多么像这一小坑积水呀,虽清澈不染,但却微薄,可怜!……

喘息了一会,孔子带领曾皙顺山谷而下。东溪西谷,条条瀑流如练;脚下,山泉唱着歌,打着滚,欢腾奔流。沿流不时出现一两个深潭,潭内游鱼清晰可辨。这清溪,这瀑流,这深潭,与山顶石坑积水一样纯净,但却远非石坑积水所能比拟,这里是力量的会合!……他们顺溪流而下,直来至泗水河畔。汛期的泗水河不似春天,诸水汇流于此,浊浪咆哮,吼声震耳。有几处河堤被冲毁,洪水淹没的庄田,吞噬了村舍……孔子伫立在河堤上兴叹,思想感情宛如这奔腾的河水,泻向远方……

下半生的路该怎样走呢?一是苟安于现状,像山顶石坑里的积水,倒也人人夸清,却无力量,无寿命。这条路他不肯再继续走下去。二是像千溪万流那样汇入泗水,同流合污。凭自己的知识和才干,走这条路将有可能成为澎湃浪涛中的最高峰,平步青云,坐享荣华富贵。但他不愿走,也不屑走。后来他曾说过:“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他决不肯牺牲信念去图个人的荣耀。三是泗水混浊,是因泥沙俱下,世态混浊是因君王雄心勃勃,争霸天下;或安富尊荣,昏庸无能;或荒淫无耻,沉湎酒色。若积聚力量打倒昏君庸王,另立圣君明主,就可实现“仁政德治”,统一天下。面对这条路,他思想充满了矛盾。此路并非断不可行,汤伐桀、武伐纣,已有先例。但君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走这条路,是违反周礼的。后来,他曾谆谆地告诫弟子们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越礼的路,他是连步也不敢举的。四是做天上的云雾,随风飘荡,永不变雨,永不落地,自然更不积成水坑,汇成河流。这就是做一个隐士,只管自己逍遥,不管世态如何。他鄙视这些人,曾斥长沮桀溺“鸟兽不可与同群”。因为走这条路,无法实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的理想境界。不“成大器”,不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将无颜见先人于地下。五是另辟蹊径,开创新路。他设想,封固泥沙,泗水便可以变清。挖沟凿渠,让所有清流汇聚一处,便可形成一个明净的世界。于是他决心开创平民教育,扩大教育范围,用“六艺”来培养“上事君以忠,下使民以惠”的贤臣,改变奸佞当道,朝纳不振的社会现实,使国家达到“太平盛世”。

这次游山玩水,孔子原打算野餐篝火,风寝露宿,在外多住几日。不想离开嘈杂的曲阜城,投身到大自然的怀抱,思路竟如此之敏捷,一团乱麻,很快地理出了头绪。主意一定,他催曾皙快归,明天就辞官筑坛,设教讲学。

  第七章  杏坛育人  德降子路

这一夜,孔子没有合眼,他决心扶正这摇摇欲坠的殿堂,改变这“礼崩乐坏”的现实。要修葺这将颓的大厦,就需要大量的栋、梁、檩、柱、椽,这些材料天上不会掉,只有办教育来培养。这教育该如何办法呢?于是他像一个织女,在编织七彩的长虹;像一个工匠,在绘制美丽的蓝图;像一个画家,在渲染好看的色彩;像一个文学大师.在构思不朽的名著……

眼前的教育,“学在官府”,只有极少数贵族子弟才有受教育的机会,而且公学里的教师多迂腐不堪,难胜培养栋梁之材的重任。学生在学校里比身份、比地位、比享受、比阔气,整日斗鸡走狗,胡作非为,不思长进。虽说还有少数私塾,一些官吏告老还乡后在设教讲学,但所收的也多是闾里较有身份人家的子弟,而绝大多数平民子弟却被摈弃在学校大门之外,失去了受教育的机会,这样长此下去,怎么能培养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优秀人才呢?“礼崩乐坏”的局面何日能够改变呢?他要办的学校,将“有教无类”,不分贫富,不分贵贱,不分老少,不分国籍,兼收并蓄。手续也很简单,只要带着一只贽雉,象征性地表示对老师的敬意,行过拜师之礼就可以了。

待一切想好之后,天已大亮了。孔子梳洗完毕,不待吃早点,就匆匆忙忙地去拜访仲孙大夫。孔子要征得仲孙大夫的同意,取得他的支持,否则,办学经费难以筹措。

如今的孔子,在曲阜、在鲁国已经是有些影响的人物了,人们对他都有几分尊敬,仲孙大夫跟他更有着特殊的感情。仲孙大夫很赞赏孔子的胆识,坚信凭他的学问和声望,一定能办好这所前所未有的学校,只是不同意他“有教无类”的办学方针。孔子说:“仲孙大夫一向支持丘汎爱众,而亲人’的主张,汎者,广也,仁者爱人。要办教育,若不广收天下弟子,使其均享受教育之机会,何谈‘汎’字,‘仁’又安在?任何主张,均宜见诸行动,付诸实践,否则岂不成了巧言的佞者?”


仲孙氏虽为大夫,但无论知识或口才,都无法与孔子相匹敌,只好曲从。

孔子说,人的本性是相近的,差不多的。人在道德和知识上的重大差异,是后天习染的结果,尤其是受教育的结果。譬如两匹素练,它们的质地、色泽相差无几,这好比是人的“性”,“性相近也”。染坊师傅分别将它们投入蓝、红两个染缸,结果一匹变成了蓝色,一匹变成了红色。这好比是“习”,“习相远也”。

谈到贫富、贵贱,孔子说,这本来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经常相互转化的。无许由、务光不肯就君位,则无尧、舜的声誉和尊贵。同是治理洪水,鲧被祝融杀死在羽郊,他的儿子禹却名扬万世。商贾出身的管仲佐齐桓公霸诸侯,牛倌百里奚相秦称雄……

仲孙大夫被孔子说得心悦诚服,连连点头称是,支持他辞官办学,答应他联合志同道合的贵族捐款资助,并奏明昭公。

孔家小院里热闹非常,孔子正在带领一伙青年垒土筑坛,有的刨,有的铲,有的运,干得热火朝天。盛夏,毒日炙烤,天气闷热,无一丝风,一个个累得汗流浃背。这些青年中有孔子当初放牛的牧童,当吹鼓手的伙伴,曼父、曾皙、颜路等好友自然也在其中。还有许多素不相识的青年,听说孔子招收学生不讲门阀,从很远的地方赶来帮忙。十岁的儿子孔鲤,九岁的女儿无违,十五岁的侄子孔蔑,十四岁的侄女无加也穿梭般地跑来奔去。人多力量大,一个满不错的讲坛,不到半天工夫就筑成了。不知是谁移来了一棵小银杏树栽在坛边,虽说这不是栽树的季节,但挖大点根,多带点泥,也是可以栽活的。小银杏树舒展着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孔子凝视着它,仿佛看见小银杏树在迅速长大,树影婆娑,杏果满枝……他蹲下身去,轻轻地抚摸着笔直的树干,若有所思,自言自语地说:“银杏多果,象征着弟子满天下;树干挺拔直立,绝不旁逸斜出,象征着弟子们正直的品格;果仁既可食中,又可入药治病,象征着弟子们学成之后可以有利于社稷民生……此讲坛就取名杏坛吧……”

孔鲤姊妹们喜得一跳老高,拍手称妙,纷纷要求拜师求学。调皮的孔鲤推着父亲在散发着清新泥土气息的坛上席地而坐,扑通一声跪下就磕头:“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孔子抱起了儿子,举过头顶,哈哈大笑。众人也都哈哈大笑……

第二天,杏坛上,许多人——下从几岁的孩童,上至年过半百的长者,最多的自然还是青少年,手捧干贽雉,很有秩序地依次参拜孔子。

杏坛周围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从此,孔子便每日杏坛讲学,四方弟子云集于此。

但是,学生的程度参差不齐,孔子大体上把他们分成初级班和高级班。初级班学初级“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高级班学高级“六艺”:《诗》、《书》、《礼》、《乐》、《易》、《春秋》。有时忙不过来,课程颠倒不开,就让高级班中的优秀者或有某一方面专长的给初级班的学生们讲课。

孔子开创的“私学”像一道曙光,冲破了古老东方的黑暗,唤醒了沉寂中的生命。它将使世代躬身俯耕的人们昂起那低垂的头颈,迎着春风,吸嘬着甘醇的雨露,伸展着双臂拥抱望眼欲穿的文化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