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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齐景公急不可待地问戚秋子:“第一桩是何事?”

“第一桩愿大王罢兵休战,偃武修文,切莫攻城掠地,穷兵黩武,使民免除征战杀伐之苦。”

“好,就依你。”齐景公连声应答,也不知是否听到了秋子说的什么,只愿乘夫人未曾注意,抓紧时间在秋子胸前溜了几眼。他像蚊子见了血斑,咬不出血,也要叮上几口。

秋子又道:“第二桩,愿君王亲民爱众,轻徭薄赋,赈济灾民,整饬吏治,使百姓安居乐业,严惩仗势欺民之鹰犬。”

这最后一句话吓得齐景公慌忙把目光移开,诺诺称是。他似乎觉得戚秋子是指自己刚才那不光彩的举动而言。”

“第三桩,愿君王举贤才,远佞人,施教化,行仁义。”

齐景公一听这三桩,连连称赞:“好啊,好啊,寡人不仅件件依你,定会件件做到,这回你总该高兴了吧?”

怎么?孔仲尼何时教育出这样一个女儒生?晏婴听完这三桩心愿后,心中顿起狐疑。这三桩事与孔丘的治国之术如出一辙,难道是偶然的巧合吗?……

齐国毕竟是东方第一大国,比起落后的鲁国,确实国势强,人民富,都城临淄更不知要比曲阜繁荣昌盛多少倍。然而,齐国奉行称霸诸侯的政策,连年征战不息,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致使人民怨声载道。这便是戚秋子一曲之所以能够悲城的原因。

孔子一生从事教育四十多年,首倡“有教无类”,弟子三千,然而却没有教过一个女性。如果能收些戚秋子这样的女弟子,焉知不能成为圣贤之辈!

“秋子,你来看。”齐夫人将戚秋子带到了殿前的高台上,“城中民众知你在此,闻讯而来,都等着你唱支欢乐的歌来驱赶心中的怨愁呢!”

齐宫门前果然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戚秋子想了想说:“我得到他们中间才能唱出欢乐的歌。”

“好,就依你!”夫人自作主张地答应了戚秋子的要求。

“谢夫人、君王、太宰。”戚秋子施礼说罢,云雀般地飞出齐宫。

宫外人群中有一个神色焦虑的青年男子,大门一开,便急步迎上前去。戚秋子拨开人群,扑向他。二人相视无语,甜蜜地笑了。

那男子静声说:“秋子,为父老姐妹唱吧,唱支欢乐的歌吧!”

“皙哀,孔夫子无恙乎?”

“夫子一行三天前已经安全离开齐国。”

戚秋子抬起头来,深情地向公皙哀看了看,又把头贴在他那宽厚的胸膛上。

“秋子,父老乡亲都在等着你呢,唱一支欢乐的歌吧,也祝贺孔夫子安全归国。”公皙哀劝说道。

“嗯。”戚秋子答应着,拉起那些素不相识的姐妹们的手,欢快地唱了起来:

仁德贤至鲁孔!

礼教如阳春风。

尼父后裔欲安,

当崇当尊当敬。

渔米工商俱兴,

海捕丘采廪丰;

民乐和谐世代,

当兴当歌当颂。

百灵、黄莺羞闭了口,世界上一切声响俱都消逝……

  第十三章  归里主婚  观庙教子

一只航船,在汹涌的洋面上险些被风浪掀翻,一旦抵达港口,便觉安全,坦然;孩子在外受人凌辱,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常常委屈得放声大哭;千禽日暮回巢,万兽黄昏归穴,它们的巢穴并非都那样安全、温暖和甜蜜,但却俱都喜气洋洋,因为这是它们自己的家;太阳早晨喷薄出山,中午热似火球,日行八万里而不知疲倦,将无限的光和热慷慨地洒向人间,赐福于万物,傍晚落山,依然是红彤彤的笑脸,夕照描绘着美好,晚霞染红了天边,毫无凄凉悲哀之感,因为这是它应得的归宿。孔子率弟子在齐近三年,这是颠簸的三年,被凌辱的三年。如今在苍茫的暮色中回到了曲阜,尽管如今的鲁国依然是“危邦”、“乱世”,乱糟糟的程度较三年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一踏上这块滚烫的土地就觉得心安和快慰,因为这毕竟是他自己的祖国,自己的家乡啊!……

孔子的家不仅是温暖的,而且是炽热的。他是这个家庭的星星,有了他,这个家庭才灿烂明亮;他是这个家庭的月亮,有了他,这个家庭才和谐美好;他是这个家的太阳,全家人都星月般地围绕着他转,他是这个家庭的主宰者。这里有他忠厚的哥哥,贤慧的嫂子,可爱而美丽的妻子。还有二十三岁的侄子子蔑,英俊萧洒,业已成婚;二十二岁的侄女无加,出落得如花似玉一般;调皮的伯鱼已经十八岁了,亭亭玉立,像一支出水的荷箭;十六岁的女儿无违更加文静贤淑。三年的时间是短暂的,然而从迅速成长的晚辈看,又似乎是漫长的,后生催人老啊!孔子突然归家,像春天来到这块小小的天地,顿时天变暖了,风变薰了,地变绿了——一派复苏,活跃和生机。全家大小又像一团火,灼烤着他,燃烧着他,融化着他,使他忘记了苦恼、忧虑和不安。一连数日,这个家都像滚沸的肉锅,冒着蒸腾的热气,温暖和馨香笼罩着每一个家庭成员。

静谧的深夜,孔子的房间依然闪着明亮的灯光,夫妻对灯而坐,妻子正在向丈夫娓娓地讲述着别后的一切,有喜,有悲,有爱,也有恨。孔子感激多年来妻子为这个家庭所付出的辛劳和做出的贡献,他站起身,绕过几案,与妻子并肩而坐,将妻子揽在怀里,借着跳动的灯光端详着妻子的面容,像花烛夜第一次端详着这位远离家乡的宋女那样。当他发现妻子鬓角上那根根白发,心就像第一次发现母亲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衰老时那样紧缩。自己抛家舍业,别妻离子流浪在外,三年来却一无所成,理想依然像烟雾笼罩的大海那样迷茫,而妻子却被家庭重负压得像母亲那样过早衰老,这怎能不使他感到内疚和不安呢?他尽力驱赶着心灵上的阴影,隐匿着感情上的忧郁,使妻子这个久别重逢之夜过得更愉快些,更幸福些……

第二天早晨,孔子梳洗完毕,顾不得吃早点便去见季平子。鲁宫内,文武百官待立,季平子坐在鲁昭公的位置上发号施令。他更胖了,显得臃肿,象征着权力的玉项链勒进了肉里。孔子对季平子深深一揖说:“孔丘拜见冢宰。”

季平子笑容可掬,他显得异乎寻常的宽宏和大度,仿佛三年前的激烈争斗并不存在。他哈哈地笑着说:“夫子何必多礼。三年不见,夫子可好?”

孔子回答说:“托冢宰之福,孔丘赴齐,学业稍有长进。”

“哦?夫子学有所进,想必又有高见教我?”

“冢宰,孔丘听说,商之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故他人少有怨恨。”

季平子的眼睛又眯缝起来了:“是吗?……”

“国君乃一国之主,冢宰身居万人之上,丘不敢以下犯上,妄议是非。然冢宰若能心胸豁达,迎回国君,岂不与伯夷、叔齐齐名?”

季平子冷冷一笑,慢慢解开脖子上的玉项链。玉项链闪着晶莹的光,显得很神圣。半天,他眯着眼说:“夫子,你以为季平子定要执此临时之政吗?百官推举,不得已而为之啊!

诸位王公大臣俱在,有愿为者,意如情愿相让!”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孟懿子的脸上现出了为夫子担心的神色。季平子一摆手说:“夫子,你不是常为民请命吗?你可遍访鲁国朝野上下,看我季平子执政三年,政绩如何。”季平子说得很激动,面色微红,“我季平子勤于国事,对国对民一片赤诚,此心唯天可表!”

“既如此辛劳,何不谓国君回朝理政呢?”孔子反驳说。

季平子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线:“若是我不愿意呢?”

孟懿子赶紧向孔子递眼色:“老师……”

孔子视而不见,神色坚定地说:“若是冢宰不肯,请将孔丘放逐于郓城。”

季平子一阵冷笑之后说:“三年前夫子去鲁适齐,是谁放逐的呢?如今归还故里,又是谁请来的呢?既要追随国君,就该自齐返郓,何必要回曲阜呢?”

孔子被问得语塞……。季平子忽然“哈哈”大笑说:“迂夫子,好一个迂夫子!也罢,念你一片忠心,请夫子帮意如往郓城请回国君。”

其实,季平子这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前次齐军抵达郓城,他下令郓城宰开城犒师,迎接昭公归国。但鲁昭公对往事耿耿于怀,执意不肯。如今往请,自然还是那个结局。他赏玩着手中的玉项链,忽然叹了口气说:“汝以为,此乃权力之象征吗?非也,此乃绞索耳。”

“不知冢宰将带多少人马前往?”孔子试探着问。

“迎接国君归位,何需人马?”季平子说,“你我两人两车足矣。”

鲁昭公老得很快,三年不见,他的鬓发和胡须都已花白,足见其度日如年的艰辛与痛苦。尽管如此,他却不肯委曲求全,态度仍然很坚决,人也很固执。听了孔子的一番近似游说式的劝谏后,他果决地说:“爱卿不必多言,寡人与季氏誓不两立,宁可客死异乡,决不再当傀儡,受治于人!……”

孔子碰了一鼻子灰。季平子心中暗喜,他感谢孔丘的劝谏,郓城一行洗雪了自己的全部罪名。回到曲阜后,季平子不无讥讽地对孔子说:“国君不肯恕罪,意如心中疼如刀绞。

夫子,您今后将作何打算呢?”

孔子低头沉思。他想,如今鲁国政不在君而在大夫,大夫之政在陪臣,陪臣执国命。虽自己早想出仕,急于出仕,以便施展才干,实现抱负,但决不能同这些权臣同流合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