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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庆王小心地拆开信封,颤抖地取出信纸,上书八字:回舟宜早,免罹狂涛。正是三公子的手迹。

孟叔道:“王爷想必识得此印?”

此时庆王仿如被人狠抽了千万个嘴巴,一时手足无措,只凝视着那封信发呆,半晌之后,方喃喃说道:“此印从何而来?”

“自然从它该来的地方来。王爷如欲烧山屠庄,便不是与我家公子为敌,而是与此印的主人为敌,老夫言尽于此。王爷是进是退,悉听尊便。”

庆王欲哭无泪,他势在必得的复仇行动不得不戛然而止。他一顿足,恶狠狠地说:“老家伙,回去转告你家公子,叫他且慢得意。此印庇护得了他一时,庇护不了他一世,总有一日,他会落入本王的手中,到那时,他便能知晓本王的厉害。”掉转马头,一行人渐行渐远。

孟叔倚杖听湖声,冲着庆王一行人的背影自言道:“哼,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敢将老夫剁碎扔湖里喂鱼。你还没见过我孟叔的厉害呢,要不是公子一再警戒于我,我老人家随便使三两样毒物,保管你们个个五官冒烟,七窍流血而死。”他沿着湖堤,慢悠悠向山庄回去,神情间有一丝惆怅落寞。

第七章  西湖怪客

这一日,是乾道四年二月十五。

这一日,皇历上写道:喜神西北,福神东南,财神东北。岁煞西,兔日冲鸡。宜:除服、疗病、出行、拆卸、入宅;忌:求官、上任、开张、搬家、探病。

1

时间:戌时整(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八点整)。

地点:无名山庄。

夜色弥漫,南风习习,天空阴云密布,从孤山望出去,西湖波浪不兴,仿佛陷入沉睡,城隍阁上依稀的灯火如同星星闪烁,远处的群山只能见到威伟的轮廓,巨大而沉默。

三公子忧郁地望着天空,略微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道:“孟叔,取剑来。”

宁心儿闻言,兴奋得不得了,两只眼睛光芒闪动。她来到无名山庄已快一年光景,还从来没有见过三公子用过自己的剑。今天必有大事发生,这下可又有好戏看了,她心里愉快地想道。她毕竟是个少女,不安分和喜好刺激是她的天性,平淡而单调的生活又怎能满足她那颗不甘寂寞的心。

孟叔双手捧着一柄古剑,步伐庄重而缓慢,他苍老的面容上竟泛起了块块红潮,人足足年轻了二十岁,深刻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来,而他庄重而神圣的表情,更是宁心儿见所未见。宁心儿竟觉得,原来最平凡不过的孟叔忽然换了一个人,变得她几乎认不出来。孟叔这时看上去更像一名显赫的使者,正手捧着最珍贵的贡品,从遥远的国度连夜赶来,献给高高在上的君主。而孟叔投向那柄古剑的目光,更是满怀虔诚与敬畏,古剑看上去有些陈旧,剑鞘上的金漆部分脱落,剑长七尺。孟叔带着敬意与激动,说道:“公子,剑已送到。”

三公子并不接剑,只是依然忧郁地盯着天空乌黑的云彩,他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整个山庄陷于无比的宁静之中,他终于收回了目光,道:“我们这就走吧。”

孟叔弯腰施礼道:“老奴遵命。”

宁心儿见这一老一少结伴出门,却并不叫上自己,心里着急,就叫道:“你们要去哪里?”三公子道:“这一个月来的十几起命案,该到了结的时候了。”宁心儿嚷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你们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三公子道:“可是此行很是危险,我不想看到你有丝毫闪失。”

宁心儿道:“我保证乖乖地听你的话,不乱跑、不乱动,也不乱说话,这总行了吧。”三公子沉吟未决,宁心儿便钻到了他的怀里,使出女人天生就会的媚功,柔声说:“曹小三,算我求你了,你看我可怜,就带我去看看嘛。再说,你不是说你是神仙吗?我跟神仙在一起,有神仙保佑我,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也伤害不了我呀。”

三公子道:“你真的认为我是神仙?”

宁心儿道:“不管别人相不相信,反正我相信,你就是我的神仙。”

三公子哈哈大笑,道:“既然你这么诚心,许你同行。”

宁心儿大喜,在三公子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既是奖赏,也是感谢。她又蹦蹦跳跳地来到孟叔的跟前,说道:“孟叔,我来帮你拿剑吧,你年纪一大把,不要太累着自己。”

孟叔退后一步,避开宁心儿伸过来的手,正色道:“此剑非寻常之剑,小姐万万碰不得。”

宁心儿原来还喜笑颜开的脸一下子拉长起来,她没想到,一贯对她言听计从的孟叔居然会当面毫不客气地拒绝自己。

三公子不忍见宁心儿失望的神色,便道:“孟叔,让她护剑也无妨。”

孟叔可以拒绝宁心儿,却不敢拒绝三公子。他很不情愿地将古剑递给宁心儿。

宁心儿伸过一只手,一把抓住剑,孟叔却并不松手。孟叔道:“小姐,要用两只手方好。”宁心儿虽然满腹狐疑,但对古剑强烈的好奇还是让她依言而行。直到确认宁心儿双手已经稳稳将古剑抓住,孟叔这才松开了手。要知道,那可是曹三公子的兵器,

孟叔手一松开,剑的重量便全部落在了宁心儿的手上。这一柄瘦剑居然有千钧之重,宁心儿险些摔倒在地,但她的好胜心让她咬紧牙关,绝不能让剑掉在地上,同时自己也要站得稳稳当当,以免遭到三公子和孟叔的讥笑。她好不容易站稳身体,这才能好好端详这柄古剑一番。她试着握着剑柄,想把剑拔出来,然而剑身与剑鞘好像是焊牢一般,任她使尽全身的力气,仍旧是纹丝不动。她只得放弃这个打算。

走不了几步,宁心儿已是气喘吁吁,香汗欲滴。她说:“孟叔,剑还是给你吧。”孟叔接过剑去,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神采。宁心儿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跟上三公子的步伐,挽住三公子,道:“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三公子道:“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宁心儿撅着嘴,道:“神神秘秘,故弄玄虚。”不过,她仍然高兴得像过年一般。

2

时间:戌时整,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八点三十分)。

地点:苏堤。

三人沿苏堤行去,走过望山桥,再过锁澜桥,便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正处在里西湖与外西湖中间,宽约十丈。平地上此时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大群人,而这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居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安静得让人窒息,仿佛在等待一件重大的事情发生。

三公子一到,人群中急匆匆地有一个人迎过来。正是包温。

三公子道:“收到我的信了?”

包温点头道:“我已经照公子吩咐,人手物事都准备妥当。”

三公子点点头,道:“很好。”

包温道:“公子,何时开始?”三公子抬头望向天空,天空中依然乌云密布。三公子道:“天时未济,不宜轻动,须待云开月出才好。”

包温又领来一个全身甲胄的人,道:“公子,这位是禁军统领孙舍义孙都司。”

三公子拱手道:“孙都司辛苦了,深更半夜还要麻烦禁军出动,实在是惭愧。”

“哪里哪里,只要能让凶手伏诛,还京城以太平安宁,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

三公子又问道:“都布置好了?”孙都司道:“是。”  三公子道:“对手下兵士都交代过了?”孙都司道:“是,请公子放心,”

三公子道:“很好,过一会儿听我口令,依计而行。”

三公子看见人群中赫然有一个坐在太师椅上被抬过来的老者,知道必是汤思退无疑,便走过去说道:“派头这么大,你一定是汤丞相了。汤丞相不在丞相府歇息,深更半夜还跑到这苏堤上来,为国为家的一片赤诚之心,令人感佩。不过,您老人家德高望重,乃国家之栋梁,朝野之所望,可一定要保重身体才行。有刑部与禁军在此,你大可放心回府安息,何必事必躬亲。这里夜风冷寒,水雾潮重,可不是你待的地方。”

三公子貌似体己实则讥讽的话,让汤思退极其不快。以他的辈分、资历、地位而言,还没有人敢当面对他出言不逊的。他顾盼左右,问道:“这小子什么人?”

包温弯腰低头,恭声回答道:“这位就是三公子。”

汤思退哼了一声,道:“你就是三公子?听说就是你扬言要在今天晚上抓住真凶,还召集了这么多人马在此?”三公子道:“正是。”汤思退道:“可这荒郊野外,除了这些树木和湖水,哪里会有半个人影?凶手怎会在这里出现?”

三公子道:“说不得,说不得,且拭目以待。”

汤思退道:“老夫此来,就是想亲眼目睹你到底有何等能耐,敢夸下如此海口。别怪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真能抓住凶手也就罢了,若是你在天亮之前还没抓住凶手,老夫在早朝之时,一定面明圣上,到时候,刑部的黑锅就该你来背了。”三公子仰天长笑。他的笑容又戛然而止,他走到一旁,孤独地站着,凝望着幽深的湖水,再不说话。

好一段漫长的沉默,每一个人心中都七上八下,都在想着同样的问题。凶手是谁?怎么会在这样一个荒凉奇特的地方出现?凶手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夜风更急,众人埋伏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

3

时间:子时初,三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深夜十一点四十五分)。

地点:苏堤。

天空中厚重的云彩慢慢移开一条缝隙,透出月亮柔和而羞怯的光芒。随着缝隙的扩大,月亮的全貌渐渐展露。终于,月亮挣脱最后的遮掩,完全而彻底地呈现在人们的眼中。好大好圆的一轮满月,给这一城山水半城湖镀上一层灿烂的光泽。湖水倒影的月亮,因为绵延的波浪,显得动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