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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今年上半年与安宁县美天鹅酒店总经理、绰号“元宝”的齐万秋结识,齐万秋要求糜志强帮忙杀人,先付定金两万,并许诺事成之后付给酬金三万元。糜志强十月初潜往安宁,住在一名刑满释放犯、现任南方电子有限公司总经理佘彤的一栋尚未装修的新房里。每天晚上被齐万秋用吉普车接出来四处活动,对照照片认清人物,熟悉环境,掌握人物活动规律。原订十月六日晚上下手,第一个步骤是将田刚亮杀死,由糜志强负责;第二个步骤是将杀死的田刚亮用汽油焚尸灭迹,具体由什么人负责,糜志强不清楚。十月六日田刚亮早早就寝,而他隔壁房间的灯光一直亮着,故未能贸然动手。十月七日田刚亮回家过周末,十月八日、十月九日是双休日,故谋杀改在十月十日实施,十月十日晚,因田刚亮在外久滞不归,由齐万秋打传呼给田刚亮。传呼打后,齐万秋和糜志强商订,由糜志强监视田刚亮的踪迹,伺机而动,而齐万秋在外接应。不料,田刚亮亮出了他从未显山露水的武功,致使谋杀案“功亏一篑”。

左处长向上汇报请示之后,决定连夜出击,顺着藤儿,再摸一个两个瓜,这是左处长的一贯作风,下属最怕左处长的突击行动。

他可是不管白天黑夜想上就上的,又得牺牲一个与妻子在一起的晚上。左处长伸了个懒腰,做了几个标准的体操动作,骄傲的头仿佛要昂到天花板外面去,让屋顶外面的星星看那里面的智慧。

第三章  一双蚂蚱

兵贵神速。

一个多小时以后左处长和他带领的干警夤夜赶往安宁,在安宁县公安局的配合下,破门而入,将齐万秋堵在被窝里,齐万秋连裤子都来不及穿。

当黑洞洞漆森森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时,他便空虚起来,躁动的血把死亡预兆来临前的恐惧送到了他的中枢神经。灯光下,惝恍迷离中,他的长着一张粉蒸肉似的脸的老婆穿着一袭缃黄的绣花睡袍,像一只冻坏的小绒鸭一样瑟瑟发抖,哭哭啼啼地下了床,样子实在是可怜。

“一块带走!”

左处长下令。

齐万秋的那位如丧考妣的老婆,哭得更响了。

齐万秋在逮捕证上签了字。签字时,手一下子老了几十年似的,颤颤巍巍,颤颤巍巍,纸上的名字也跟着颤抖,好像是三滴后悔的泪。他无数次在合同单上高傲地签下自己名字的手划下了与自己以往不同的一条界线。

齐万秋外号元宝,元宝乃南章地区对鸡肋似的无用之人的一种称呼,也用来称呼淘气的小孩,对于小孩则是以骂为爱的一种昵称。外人称齐万秋元宝,大都有鄙夷的意思;他的狐朋狗友这样称他,则表示亲密。因为他总是那么小,小脸小手小胳膊小腿,然而一律圆乎乎的,一副小菩萨似的笑眯眯的相,生起气来眼睛便红得像两颗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的新丹。

逮齐万春不像逮齐万秋那么便捷,因为齐万春是安宁县屈指可数的富人,他的家每一个房间都装有防盗门。齐万春错误地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锁进保险箱,不能不说他的防范是严密的。自从他步入所谓的商界以后,他的防范意识便随着他的财富同步增长。

他首先从房间的设计入手,以匪夷所思的构想打破常规进行设计,本来通常是作客厅用的地方,不明真相的人推门进去,会发现里面空荡荡的;你以为通向卧室的地方,其实通向厕所;还有富丽堂皇的假门,令你真假难辨;与墙壁同色的门,不说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是门,房间的安全性已经无懈可击。继而,他又私自从云南购来两支由越南走私入境的手枪,一支放在床头暗墙中,一支放在床头柜中,就像喝海水喝得越多越渴一样,他仍感到不满足,或者说,他对自己的生命仍感到保险系数过校除高薪聘请两名彪形大汉充当保镖,让他们不离左右,做危难时的防护墙外,他还办了一个挂靠县公安局的公司。于是,他出外便穿警服,佩带一级警督三颗星的肩章,仿佛在那三颗星的照耀下,他活两万岁不成问题。然而,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利弊总是同时存在,那三颗星,固然可以吓走小偷。可是,就冲那三颗星,焉知不是在为绑架或者暗杀他的人提供信号呢。所以他又不断更换警徽、肩章。今天一级警员,明天二级警督,后天三级警司。

警服、警徽、肩章,他一买就是一个系列。

齐万春没有高估自己,但他高估了他的那两个草包保镖。平日里横眉怒目,手持大哥大俨然不可一世的两位保镖,见了左处长和他带来的干警,早惊得大气都不敢出,别说警察叫他们带路,就是叫他们学驴叫他们也会愉快地接受。

等到左处长他们砸开齐万春卧室的防盗门时,齐万春已经不见了。

破门时,齐万春的女人拚命喊:“谁呀?谁呀?我们老齐不在家,有事明天再说。”门开后,她就不喊了。

左处长一看室内的陈设纹丝不动,暗花地毯上干干净净,床上,床下,枕上,窗前,他都看了看,一双男人的拖鞋还在床底。玉兔型的烟灰缸在床头柜上,缸中灰烬中未尽的黄丝,鲜黄鲜黄。这些都不能证明齐万春在家,看罢卧床陈列,左处长又看了看那双手抱胸的女人,从那瘦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那女人除了高耸的颧骨不用剔就直接可以拿去熬汤外,其它地方倒还恰到好处,细打量,还有妖冶和妩媚的成份,只是这女人仿佛生下来就不会笑,不会哭。

“你们找齐万春干什么?你们气势汹汹地干什么?”

见左处长他们不搭理,她倒蛮横起来。

搜查了将近两个小时,迷宫似的四栋楼,大家像是用梳子篦了一遍,甚至空气里的每个分子都察看了一遍,依然不见齐万春,众干警略略有泄气。

保镖刚才说齐万春是在家的,再问,他们又支支吾吾起来。

“那我们走吧。”左队长下令。

齐万春老婆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有干警问:“这女人就这么算了?”

左处长笑笑道:“你看你,身为执法人员却不懂法律。如今可没有株连这一说。”这话等于是送给齐万春的老婆一颗定心丸。

左处长的目光在齐万春老婆的脸上稍停片刻,移开后又不无嘲讽地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好了,你可以继续你的美梦了。”

“走!把这两个保镖带去审问。”左队长吩咐道。“谁叫他们说谎,贻误了我们的时机。”


一个酒囊,一个饭袋,两个保镖如同角儿尚未长出来的绵羊,乖乖地被拽走了。

出了门,寂而又静的世界一半如同沉在黑水晶里,另一半叫月光映得影影绰绰。白腻得叫人发慌的月光顺着常青藤往下爬,妙龄期的秋虫嘁嘁的唱着情歌,渴睡的风,要钻入人的怀里睡上一觉。房子四周遍植的花卉,如今大都枯谢了,像黑漆托盘上白瓷碗内壁颜色淡淡景色萧疏的秋江寒林图。

左处长让手下和安宁县公安局的人带上那两个保镖开车去抓佘彤,自己却带着两名干警在围墙外的草丛里潜伏下来。

不必仰头看,天地之间,始终有一张正义而恢弘的大网在向上拉着,维系着这天地之间的平衡。每当大网要松松垮垮坠下来的时候,总有一些影响平衡的事物,如虚伪的道德,轻飘的法律,不义的战争和邪恶的人心,敲碎之后,或者霉烂之后从网中漏出,漏在地上,被人埋入土里。这样,这张大网又会重新获得张力,让人们看到希望的所在,看到希望不是可有可无。

“真阔气!简直赶得上宫殿。”对于久居都市,蜗于沉闷住房里的干警来说,齐万春私有的巍峨的四栋大楼,即使在月光下,依然显得那么高大。一排排圆柱能让人马上联想起澳洲风味的别墅来,想要他们不赞美,难。

“不过住在豪华的房子里,要是心里不踏实,那还不如住在简陋的渔船上。”一个干警不以为然地说道。

持赞美观点的干警觉得他的不以为然有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正要反驳,被左处长制止了。

“嘘,不要说话。”

在枯草丛中潜伏了一个小时,晨光崭露出来。天空像昆虫的各色翅膀的大荟萃,有的一抹红,有的生灰,有的紫,有的赭,有的如丝绸烧焦处的淡黄,有的薄而透明,有的透明中有点模糊,摇曳的光线像它们脉络分明的纹路,一律振振欲飞。

齐万春的女人正鬼鬼祟祟地从铁栅的门洞里探出头来,先是朝四周看看,然后朝后招招手,招出来一个男人。男人大约四十来岁,背佝偻着,活像一只穿山甲,必是齐万春无疑。

左处长和两名干警看得一清二楚。

齐万春和他的女人一惊一乍、自己吓自己似地小步走着。

左处长等三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嗖嗖嗖,如同三枝林中的响箭。齐万春果真中了箭似地,瘫软在地上,好像大地的磁力对他格外起作用。齐万春的女人也跳起来,挨宰的鸡一样扑腾来扑腾去。一阵闹过,便披头散发起来。旋即又坐在地上,手拍膝盖,且骂且歌,好像不把昨夜的晚餐全倒腾出来,算她没本事。干警过去按住她,她却挣脱出手,五指握成拳,用拳头捶鼻子,那鼻子下面即刻飞舞出两条红绸带来。尖尖的指甲发疯似地往脸上抓,脸上印出道道红痕,如同彩虹。一面抓,女人还一面尖着嗓门喊:“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左处长厉声喝道:“你是不是真想过过挨打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