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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这一刻,他仿佛拿到了尚方宝剑,显得若无其事,并且渐渐张狂,大胆,蛮横起来,他大言不惭。他的口头禅竟是理直气壮的“老子怕什么。”一口一个“老子怕什么”“老子我怕什么!不管你们是哪部分的,一个礼拜不到就得客客气气地把老子送出去,而且你这瘦子,必须向我道歉,知道吗,必须道歉!”

他把手指戳了戳坐在他对面的左处长,无法遏制内心的激动。

“老子怕什么!上次一个小警察说我闯了红灯,拦我的车。我一巴掌刮过去,那小警察脸上立刻长出一座五指山。谁敢不服气?埃拦我,最后还不得把我放了,一个老点的警察在一旁一个劲地拍我的肩膀,还当我的面狠狠训了那小警察一通,直说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老子怕什么!就是打了太上老君,嫖了王母娘娘的女儿,折了铁拐李的那条不瘸的腿,阎王老子见了我,也还要给我端上茶来说我做得对。”

“老子怕什么!你们要我交待,好办。你们问,我答,点滴不漏。你们也可怜,不问个水落石出就交不了差,我不为难你们。好吧,开始吧。怎么,不吭气了,一个个脸青着,全吃了哑药了。你看看你们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真是有损人民警察的形象。

还有你,瘦得跟一个要断气的艾滋病人一样。”

“老子怕什么!我上头有的是人,有谁?我懒得告诉你们。反正多的是,比春天江中的河豚还多。告诉你们这些兔崽子,不管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只要轻轻放上一个屁,你们就得尝尝八级地震的滋味。我看,还是趁早放了我,早放了我,我就少找点你们的麻烦。”

一席话,说得审讯员摩拳擦掌,又不好发作。但见左处长双肘支着桌子,如同一尊石雕,作沉思状。

“记录员,上面的这些话你就不要记上去。你记上去,我老子也不怕。”

左处长瞟了一眼齐万春,镇定自若地摩挲着自己的尖下巴,像猎人抚摸自己屠狼的匕首。

“哈欠。他妈的,害得老子一夜没睡,尽打哈欠。到时候,我要申请赔偿我的睡眠损失。”

终于--

“我只告诉你们一个人的名字。我不说出来你们是要像蚂蟥一样死盯着我不放的。

说出了他,你们也奈何不了他。往上,我是不说了,一说,他们脱不了干系,也就没人保我的命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左处长屏住呼吸,兴奋异常而又不动声色。他看着齐万春的脸像小时候看着一部买不起的童话书的五彩封面。他简直有点……喜欢起齐万春这个人来了:那带些干脆的傻劲,那老谋深算下的轻率,那狂放不羁中的愚蠢。他喜欢齐万春就是喜欢他的合作精神,不需要喋喋不休的磨牙,不需要锱铢必较的扯皮。左处长心目中,理想的对手就是这样一种人:要么愚不可及,要么智商非凡。一个可以节省时间,一个可以增长才干。

熬不过睡神,齐万春果真报出一个名字。

左处长念叨着这个名字,念了两遍,并没有觉出什么奇特的地方。可是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就意味着有条新的线索,有了新的线索说不定案件会有新的进展。沉浸在欢愉当中的左处长仿佛一头松鼠费尽周折打开了一枚特别顽固的核桃,其兴奋程度不亚于一个在音乐喷泉伴奏下幻想手持彩虹当空舞的少年。

沉浸在兴奋中的左处长不知道,他念出的名字,一旦丢向安宁的上空,便有石破天惊的效果,连聋子都会感觉到它的震响。左处长只是开门让门外警卫进来把齐万春带走了。

啊,终于舒了一口气,那是谁说的,谁说工作使人衰老,愉快的工作,同样使人年轻,左处长觉得自己便是一个最好的典型。他拿起电话的时候,笑得十分自信。

打完电话,他回过头来,两名审讯员都已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四章  调查组在行动

不知道仓颉为何要造这两个字?

仓颉造字是个谜,仓颉把这两个字造得如此相似便成了谜中之谜。

这两个字读音相同,字形相近,字意迥异。

这是两个完全分道扬镳的字。

獬:xie獬豸,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异兽,能用角顶理亏的人。

蟹:xie甲壳类动物。凭其张牙舞爪的神态,人们常把横行霸道者也称为蟹。

獬代表公正、质直、勇敢,有一股正气;蟹代表骄横、蛮野、怪诞,有一股邪气。

把这两种性格截然不同、气质泾渭分明、作风等同冰炭的动物安排在同一个读音下面。

难道目的就是要让它们相伴一场,一决雌雄吗?

省检察院副检察长雷环山来到安宁县已有十多天了。他一头银发,满面红光,就任双十大案要案调查组组长已来,倒并不见他的银发增多,红光减弱。他上台阶一跨就是两个,而且不见气喘,精力比整天乱蹦乱跳的顽童还充沛。背地里他的组员都喊他“老顽童”,都说他拔下一根银发比孙悟空拔下的一根猴毛还厉害。“白发一拔,办法来啦”。在副检察长这个台阶上他一上就来了个六年的原地踏步。七年前查代理省长的包庇走私案,他没赶上,错过了好机会。以后呢,又都是虾案,用不着他下手,这次这宗棘手的蟹案,他是咬定了。

他的组员包括新上任的反贪局副局长李光明、省安全厅二处的处长边疆、省公安厅刑侦处左队长,及其他的下属。一共十八人,他们的对手便是安宁县的县委书记程家卿。

一到安宁,他们便对程家卿进行监视。令他们诧异的是,程家卿没有什么越轨行为,可在齐万春的供词中,程家卿是双十谋杀案的幕后指挥。齐万春还供出程家卿收受了他承包安宁商城时的十六万元贿赂。难道他在信口雌黄?难道他与程家卿有私仇,故意栽赃陷害?事情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尽管进行了多次明察暗访,却无人说起过程家卿是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只是都异口同声说,听说过他因为第二次爱情而被贬黜的事,但事情发生在他来安宁之前,追究此事根本没有意义。在有些人的口吻里,雷环山还听出了一丝仰慕:这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事,大概只有英国的温莎公爵做得出来,没想到还有一个程家卿。问了一些安宁县的部门领导,无一不是讳谟如深,三缄其口。许多中国人就是这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若关己,先看形势。雷环山夜夜苦苦冥思,推敲案情,要在案件最薄弱的地方打开一个缺口。他卧室里的电灯,常与太阳见面。尽管如此,案情并没有重大进展。

双十谋杀案的关键人物佘彤也没被抓获。左处长他们连续蹲了一个礼拜的坑,依然一无所获。

左处长三番五次地带人造访,只是吓坏了佘彤的老父亲和老母亲。他们的儿子生下来就是个灾星,告状的,讨债的,邀去动刀子的,找去干架的,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受灾。灾情报告三天两头就递到家里来,真是源源不断。如果哪个礼拜没有出现灾情报告,那准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夜半惊魂这个词的含义,两位没喝过多少墨水,又因少喝了墨水而喝了足够多的稀饭的老人,理解得比什么文学家哲学家都要深了。从劳改农场回来,那小子并没有一蹶不振,的确,他在那里学到的知识比大学毕业的人学到的还多。

不然,他的钱不会那么三翻四抖地往上涨。他阔了。一阔脸就变,此话不假。果真,他变得脸上只有鼻子,身上只有肉了,白白净净,衣履光鲜俨然白领阶层。也不知道他做的是什么买卖,反正从此,来喝酒的取代了来告状的。来送钱的取代了来讨债的。细腰身笑嘻嘻来的取代了大着肚子哭哭啼啼来的。两位老人笑逐颜开,做着抱孙子的美梦。

哪知那小子靠着钱包为他撑腰,对待女人,采用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战略战术,猴子吃桃一样,这个尝一口,那个啃一下。他究竟要找怎样的,只有天知道。倒让两位老人,齐心怀念起那个有人大着肚子哭哭啼啼上门来的时代来。这些天里,上门来的是一帮警察。常来。两位老人一听敲门就紧张。夜里像睡在一张刚烙好的大饼上,白天更是提不起精神。老头患上了阳痿似的,老妈倒像当年峥嵘岁月里刚挨过批斗的地主婆。据说,儿子与那杀人犯是劳改农场里的“战友”。这次谋杀田书记的布置,他知道的最详细。

得知儿子竟成了杀人犯的同谋,两位老人黯然神伤。他的种种劣迹又浮上心头。他们的心就像两扇用久了的灰色的门,法律也锁不住,常有些感情什么的从门缝里泄出。但愿能追上儿子的身影。他们总是这样祈祷。儿子犯了罪,他们不会窝藏儿子,但是他们会把他们的儿子窝藏在心里,尽管他是那么不争气。他们看着家里墙上贴的宝丽板,吊的二级顶,还有地面的拼木地板,做工精细的组合柜,上面放着大屏幕彩电,还有“保卫”彩电的一套美国狮龙音响,突然体味出它们来路都不体面,和他们儿子的钱一样,是有毒的,带菌的。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过,为了驱散屋子里死寂的气氛,每到晚上,他们都要争着打开电视机。

饵放久了,就不香了。雷环山生怕预定的计划失败。佘彤可能逃走了,也可能隐匿起来了,他的不见踪影给整个计划的实施蒙上了一层阴影。程家卿也还是犹抱琵琶半掩面,现在逮捕他似乎为时过早。虽然逮捕程家卿的计划早已酝酿好了,但如果指控他谋杀的证据不足的话,不仅事后反而工作量巨大,还有,事情一旦公开,上上下下的说情者有的放矢而来,会使问题复杂化,将更重要的可能存在的谋杀罪行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