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其他书籍 > 天囚 > 第15章

第15章





这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的老顽童,活像一名处变不惊、步步为营、稳打稳扎、不骄不躁,与对手咬合得很紧,放得开又收得拢的棋士。不要说孤注一掷的赌徒,就是身上只有一个急躁冒进因子的人,也会被他那国手般超常的镇定自若震慑住,然后被他打败,瞧瞧,连时间都计算好了。

左处长暗自佩服,一时间生出许多艳羡来。第一次,左处长发现,雷环山头上银发和一直不断的微笑是那么崇高,脸上的红光是那么动人。脸上的红光像一团火,头上的银发又像一一簇浪尖上的浪花。火扑不灭浪,浪也扑不灭火,这是一个真实的雷环山。

“现在怎么办?”

“休息,吃过午饭再谈。”

“会不会拨出萝卜带出呢?”

“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还不足以比喻此案,这恐怕是一个呈辐射状的案子,而且是带有危害性的核辐射案子。”

“高,定性准确。我也给你来个定性: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哈哈,还老骥嘞,我都知道了,背后你们都喊我老顽童。”

左处长挠挠头,也笑了。淋漓尽致的笑声像涂了各种色彩的手印,很快节节上升,印满了整个墙壁,使室内充满了暖色调的温馨和轻松,温度也似乎上升了。

“老顽童有什么不好,笑多愁少,谁见过一个小孩子整天愁啊愁。小孩子要么笑,要么哭,笑得真实,哭得也真实,一样畅快。”

“老雷,我可不是恭维你,凭你这中气十足,气韵如鼓的大笑,如果有国际性的笑声比赛,你准能拿个国际大奖。”

“没有笑到最后,就不能算笑得最好。”

直到吃午饭,左处长还在咀嚼雷环山的这句话。这样的精神快餐,好吃,却难消化。

左处长早就怀着一种狩猎的渴念,只待雷环山发号施令,但一时解不开雷环山在葫芦里的秘密,好不懊恼。

等到下午三点钟,雷环山把左处长找了去,小声地说:“时机到了。你带上几个人,穿上便衣,埋伏到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对面。”

“程家卿在办公室吗?”

“在。你们观察一下,看看他走动没有?”

“要不要安宁县的警力支撑。”

“独立行动吧,别打草惊蛇,万一程家卿铤而走险,罪莫大焉。”

“好,我们对讲机联系。”

“一言为定。”

左处长风风火火走了,雷环山又喝上了他的茶。茶色已经酽碧得如同深秋翠郁的山色。雷环山眯起眼,像一个在半昏半晓的林间幽径上徘徊的人,若无其事,而又心有所系,也不知他想些什么。他在想钱向锋即将传来的消息会是怎样一个消息,还是在想对手是否也有自己一样的闲情?是在想这一局稳操胜券的把握性,还是在想下一局可能遇到的种种艰辛?

三点四十七分,钱向锋打来电话。

省人大的会已经结束,不久将由公文部门对身为省人大代表的程家卿采取限制自由的强制拖。

雷环山立即与左处长联系,下午四点整采取行动,利用这个空档,雷环山将上级的对程家卿采取行动的决定告诉了李光明与边疆。

四点整,雷环山、李光明、边疆等人几乎与左处长的人马同时到达程家卿办公室。

左处长推开门,目光一扫,从那层层叠叠堆积如山的文件、书刊中挖出了程家卿的那张脸。见到了雷环山等人,程家卿站了起来。他作了一个请坐的动作,额头的疤痕赫然明亮起来,像油里浸过一样,他好像很热,仿佛他身旁的是一座喷发熔岩的火山,他认识雷环山,雷环山这个对手的脸嵌在他的心中已经多时。他希望这张荷花一样饱满的脸,永远离他远远的。然而他的对手就坐在橙黄色的皮沙发上,他的脸也近在咫尺,轮廓鲜明,精力旺盛。尤其可恨的是他还带来了一帮人,粗暴无礼闯进了自己的办公地点。

程家卿松开一下领带上的结,在深蓝色的西装的领子上摆弄了一下,然后走出门。

左处长正要起身,却被雷环山按住了膝盖,程家卿在门外吩咐茶水。

像公共汽车里的陌生人,水瓶里的水不冷也不热,不能将茶叶像微笑一样舒展,程家卿抱歉似地尴尬地笑着。有一种涩味从他涌起的皱纹里流出,他不敢去碰周围的这些人的眼睛,似乎这些人的眼睛像狼的一样发出贪婪的绿光,要把自己吞噬。他的眼睛有些疲软,脸好像沉得要掉下去。他揭开茶杯的盖,吹了口气。其实,水不热,当他意识到了水不热的时候,左处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左处长声音里的字,一个个都像铅弹,直接射进了他的胸膛。

“程家卿,我代表公安厅向你宣布:你因涉嫌受贿被拘留。你签字吧。”

程家卿面如凝霜,双腿像开水中的面条--发软。他瘫坐在宽大黑色的靠背椅上,头耷拉着,像一只被剔去了筋骨的白面狐。虚脱了似的,他的手一直颤抖着,像动物临死前的抽搐,签字时,他的手依然抖个不停,像对着想象中的打字机在练习打字。

十分钟过去,程家卿才手撑桌子费力地站了起来,他请求道:“我要回家一趟。”

雷环山颔首同意,左处长努努嘴,一个干警上前搀着程家卿,雷环山在最前面走着,大家跟着一齐下了楼。程家卿混在这一行当中,因为没有人穿警服,遇见他们的人都没有介意。

但一见到神情委顿的程家卿,章如月便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像吃奶的小奶牛一样拱动着细腻柔美、骄傲妙曼的身子。很快,她便克制住了哭声,她知道事态不妙,左右设将哭声扯成高腔。

左处长他们在程家卿家中取得的收获不算太大,搜查完程家卿的家,过后进行清点,计有大屏幕彩电一台,普通彩电两台,空调两台,录像机三部,洗衣机一台,电冰箱一台,红木家具一套,还有手表十八块,皮鞋四十五双,名贵高级补品六十多盒,美金存折伍千元。衣服、香水、女人用品一大堆,人民币款三万余元,奇怪的是金银首饰降了章如月身上的,便不见有。惟有一缸甲鱼在厨房里修身养性,与世无争。很幸运,它们受到了继续在缸中疗养的宽大处理,许多天不见有客人来的露西,这回见来了热闹,便东奔西走,劲头十足,格外殷勤,根本不知道里里外外闹哄哄的是为什么,对着程家卿哼哼不已不算,还腾出一条爪子频频搔着下巴,一转身,还伶伶俐俐地朝愣愣呆呆的小菊扮着鬼脸呢。

搜查完毕,雷环山等人把程家卿带上车,驱往南章。

走之前,程家卿带上了换洗的衣服。想了一想,没把身上的钥匙放下。

这天晚上,程家卿一片阒静,不见炊烟,像一艘迷航的船只,陷落在沉沉黑夜当中。

也许在别处听不到,但在程家卿一定听得到黑暗与大地沙沙沙的磨擦声。不知为什么,程家卿院子里的君子兰还是往常的模样,它与活泼有余严肃不足的露西和严肃不足活没有余的甲鱼构成了程家卿对外开放的三个风景点,可是,这三个风景点在这天夜里没有一个观众。

章如月蒙着被子大哭,哭声如同荒郊凄烟里的幽怨的女鬼。摧眉折腰的小菊只顾无聊地剥着自己的指甲,像在剥一堆老也剥不完的大蒜,时而从邻家飘过来的电视里的人声,才使程家卿沾上了一点活气。

这天是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五日,如果截止到零点为止。

第七章  寻找突破口

程家卿被收审,是不是意味着“双十案件”的侦破由胶着状态走向势如破竹一般的顺利呢?

“双十案件”如果被侦破,与之相关的其它破件会不会迎刃而解呢?与案件有关人员会不会大起唇亡齿寒之心、望风披靡呢?捉拿犯罪嫌疑人会不会像逮蚱蜢一样一扑,一合就得手呢?

十一月九日省委书记杜若听取了省检察长钱向锋和副检察长、双十案件专案组组长雷环山的案件进展汇报后,决定召开省委常委会。翌日,距离双十谋杀案发生之日整整一个月,省委召开了常委会。省委书记杜若表示:此案带有黑社会性质,性质恶劣,影响极坏,决不能姑息纵容迁就,必须一查到底,依法惩处。不管涉及到哪里,不管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决不手软。同时,上报中央,在案件查处过程中,必要时,请求中纪委、中央政法委、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国家安全部派人前来支援督战。会议决定:以省纪检、监察、检查、法院、公安、安全部门为主查处此案,省委加强领导,由钱向锋同志总负责,具体工作由雷环山同志牵头,成立工作班子,班子成员必须纯洁。

工作组名称改为“安宁特大带黑社会性质的政治谋杀案调查组。”

十一月十二日,正义之师,浩浩荡荡,麾兵安宁,驻扎在安宁的“文凤宾馆”。

雷环山又到安宁来了,这次来,他和他的同志们是要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是要让达摩克利斯之剑在安宁上空霍霍作响的。

这次恭候欢迎他们的已不是程家卿,而是代理县委书记孔从丘了,而且这次调查人员已由18人扩展到85人。每一成员都为自己能处在一个肩负重大使命的群体中而显得生气勃勃,精力旺盛,走起路来昂首挺胸,像是健美运动员在展览浑身的肌腱,每个人都是如此,既喜悦又不安,既新奇又振奋。因为他们踏上的乃是一条崎岖之路。这条路的崎岖在于不知前方是深渊还是沟壑?是迷障还是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