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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这样的贡献还是留给别人去做。”

“把尸体运去解剖,我当兵都快四年了,方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新鲜。”

“别提尸体啦,我想起刚才抬尸体就恶心。”

他们不知道刚才来拖走尸体的小矮人名叫齐万秋,更不知道他并不是为了把尸体运去解剖而来的,而是肩负着另外的使命而来。

一个人对于另一个人来说,永远是一个谜,即使是与你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更何况一个只是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赫赫有名的米成山也是一个谜。

齐万秋把尸体从刑场上拖走的第二个星期,安宁的大街上就贴满了米成山因患肝癌医治无效不幸逝世的讣告。

讣告

原在安宁工作过的省物资经销总公司华夏公司总经理米成山同志,因患肝癌,医治无效,于1994年8月中旬在上海逝世,终年42岁。遵照米成山同志生前的遗嘱,丧事从简,不成立治丧委员会,不举行追悼大会。米成山的遗体已在上海火化,特此讣告。

1994年8月27日场

其中一张讣告就贴在安宁最大的商场门口。蹬士师傅常把三轮车停在商场门口,待客。他们从商场门口获取的信息量总是最多的,议论起来也格外有趣。他们不能像别人一样一杯茶一张报那样轻轻松松打发日子,但他们的业余生活还是挺丰富的,贴在商场门口墙壁上的讣告啊,广告啊,通告啊,就是他们常看的报纸。看后,他们自然是免不了要议论的。

“他妈的,说是什么肝癌,我看八成是花柳病,讣告上不好说。”

“米成山玩的是空手道,从国库里捞去了不少钱。吃了喝了嫖了赌了,也不在一世啊,不像我们,风里来雨里去,还是青菜萝卜混日子。”

“你能和他比?他有了钱,闲得无卿了,就能到女人身上去活动活动筋骨。”

“凡是风流的都没有好下常戏文上说,‘二八佳人体以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髓枯。’米老鼠这不就是个证明。”

“哪里来的文绉绉的词句--哈,你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我这叫正派。”

“正派?上次你骑车的时候一路蹬车一路瞄女人--还不是那女人穿着单薄些--结果一家伙撞到小汽车上去了。赔了钱不算,还挨了几拳。”

“只要不是瞎子,女人总要瞄一瞄的,又不会瞄掉她的肉。怕什么。”

“还是我们命苦,只能炮饱眼福。”

“人还是知足的好。能饱眼福,就比瞎子好。穿草鞋的比不上穿皮鞋的,赤着脚的比不上穿草鞋的,像我们这样赤着脚的,比那些没有脚的要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知足?谁会知足。你是没办法上了,自己宽慰自己罢了。做了皇帝还想做神仙呢。

花无绿心,人无足心。像米老鼠,觉得县里没有味了,就跑到省里去办公司。”

“像这种借了钱就不还的飞天的人,怎么国家就不管管?”

“管,谁管?在我们眼里,米老鼠是聪明人,在上头看来,他是十足的傻瓜,他借出钱来,大家分,大家用,出了事,他去背。”

“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他出事?”

“这只是他一命呜呼了,如果他不死,迟早要出事。”

“我不信。说他傻,我不同意。他其实是一个顶聪明的人,反正他出面借钱大家用,出了事大家一根绳子栓,他才不怕呢。出了事,用了他的钱的人还不会出来保他。说到底,他们才是聪明人,我们才真的是傻瓜呢。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歪财不富。他们富了,大家巴结他们还来不及呢。从大的方面讲,他们是聪明人,国家是傻瓜;从小的方面来说,他们是聪明人,我们是傻瓜--国家的钱还不是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凭什么我们挣来他们花?--听说交通管理站一个月又要加收四十块管理费了。”

“要交的总是免不了。说到底,他还是比我们高明不了多少,想想,他曾经不过是个油漆工。也是个卖体力的,比我们好不了多少。”

“英雄不论出身,不管怎么说,人家到底做了总经理,你呢?”

“做总经理也免不了一死。你看看。”说话的蹬车师傅指了指讣告,指完之后又强调一句:“而且比我们先做了阎王手下的鬼。”

“我不跟你扯淡。哎,慢点慢点。坐稳来,坐稳来。”

不愿扯淡的蹬士司机正巧有客人上了他的车,他不再谈米成山了,而是脚下一使劲,启动车子,一路迤逦而去。

米成山的讣告贴上不久,就被后来贴上的广告之类宣传纸盖住了。随着人们的淡忘,讣告里的内容也不再为人们感兴趣了。因为这是个江山时有才人出,各领风骚三五年的时代,米成山退出了历史舞台,新的角色又登上了舞台,人们早把焦点对准了那些新的角色,嗅觉灵敏的人还把鼻子和谀笑一齐凑了上去。一个个消失了的人就像一堆废报纸,没有人愿意去掀去管它,因为掀动了它,那霉味,那尘埃,飞舞起来就像蚊子一样叫人受不了。但也有例外,如果有例外,那就意味着报纸里早成了旧闻的新闻又有了续篇。

近四年的日子,就像绸缎一滑而过。1998年6月,米老鼠之死是假死的消息连同南章市副书记兼市公安局局长曹斌被逮捕的消息,像一阵冷空气,忽然袭击了小小的小到几乎可以容纳世界风云变化的安宁县城。

如同户外的花草最先感知春气的萌动,那些蹬着车像骑着鱼一样灵活地甩来甩去的蹬士司机们,早在人们普遍知道之前的几天,就已经知道了这两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消息。人们听着,传播着这两个消息,那快活劲不亚于飞舞的灰尘,就像下贱的乞丐踢到了一条更为下贱的野狗身上一样,快活。这样的消息就像一支支兴奋剂,每天都注射到他们体内。他们总是一面豪情满怀地蹬着车,一面激情澎湃地与客人谈着米老鼠和曹斌。

歇下来的时候,他们又拿出当年批孔丘斗地主的劲头,聚集在一起,狠批米老鼠,还有曹斌。今天这样批,明天那样批,有时批着批着又忘了批了,只顾自己谈自己的,想到哪谈到哪。

“狗日的米老鼠竟然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人家都跑到国外去了,我们还蒙在鼓里。”

“这王八蛋听说去了意大利,还加入了黑手党。”

“去,他那两下子,黑手党也会收他。”

“瞎扯,根本不是去了意大利,而是去了澳大利亚。”

“听说不是偷渡去的,而是光明正大,拿了出国签证作为合法公民去的。”

“用的是假名字吧?”

“那当然,米成山早死了,开了追悼会,烧了灰,肯定是假名字。”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叫人分不清。”

“就像如今的百元大钞。”

“瞧人家,真是神通广大,摇身一变又成了洋鬼子。”

“你还羡慕,这下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吃不了兜着走,总比吃不到好。”

“人还没捉到呢。”

“国外哪能让你随随便便捉人。”

“怎么不行?他还是中国人嘛。”

“这你就不懂了,他入了人家的国籍,受了人家的法律的保护,哪能随随便便说抓人就抓人呢。”

“那怎么办?那不是让狗日只吃不吐吗?用了银行那么多钱,不把他来个就地正法,太便宜他了。”

“最可恨的是曹斌这种人,跟米老鼠那种人勾结在一起,胡作非为。”

“还不是给了钱,如今我看透了,钱这东西就是绿灯。”

“出国护照也能随随便便买?”

“怎么不能,现在有的单位也像商业百货店一样,不过,它卖的是权力。还不明码标价呢,更黑。说不定给了钱也办不成事。”

“听说曹斌这家伙五毒俱全,赌博、走私、吸毒、养情妇,样样精通。”

“人还没抓到吧?”

“嘿,早抓到了。听说押在湖北。”

“我听说押在北京郊区。北京,那是什么地方,押在哪,谁敢去说情。”

“这家伙,就玩女人厉害。光情妇就养了七八个。”

“这样生活糜烂的人早该枪毙,枪毙十次都不算多。”

“像这样的官员怎么提拔上去的?”

“当官和过私生活是两码事。当官在台上,是明的;私生活在台下,是暗的,谁清楚?男人动女人嘛,就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应该不算什么。有了权,就像有了肉,肉一臭,苍蝇自然跟着跑,有时候,女人就像苍蝇。”

“听说姓曹的在牢里后悔着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那是毒瘾犯了。”

“听说市委高书记一调到省里,市里的这些官,就失去了保护桑”“这些当官的,就像和尚打伞,也太无法无天了。”

“曹斌这下可完了,又是吸毒,又是走私,又是嫖娼,还公安局长呢,不折不扣一个要犯。我看他死有余辜。”

“那也未必,说不定上面有人保他呢?不然,逮捕之前,还送他到党校学习什么。”

“这是调虎离山,他一走,这里就可以弄清他的底细了。”

“我看有道理,他人一走,没有阻碍,这里的工作就好开展了。”

“我看当官也没什么意思,勾心斗角的,弄不好脑袋就不知往哪里飞,还是我蹬车自在。”

“嘁,一身臭汗,老婆都不让你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