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抬手想把它擦掉,忽然想起昨天半睡半醒时不知哪个使女对她叨唠的话,手便停了。使女说,阿努和奥拉西斯曾一起来看过她,见她昏睡着就走了,走之前阿努咬破了手腕用指蘸着血在她额头画了些东西,嘱咐不论多久都不要把它抹掉。

……有点不明白。

一直以来同奥拉西斯不和的阿努怎么会和他走到了一起……

而这头笨狼拿自己的血在她额头画这鬼符号又到底是想干什么……

头痛和咳嗽阻碍了思维,展琳开始觉得脑子变得有点混乱。却在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忽然发现额头这个符号的形状有点眼熟——像只眼睛,不过,是只倒着的眼睛,眼内双瞳,一弯一圆……难怪使女不晓得该怎么称呼这东西,虽然它正放单瞳的样子很普遍,通常,人们叫它荷鲁斯之眼。

“砰!”正对着镜子发呆,一阵闷响突兀从窗外传了进来,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车轮声嘎然而止,随即几声压低了的呵斥,在一片凌乱的脚步声过后,一行数辆的拖车声再次依次响起。

这么多车,到底在搬运什么?

不再去理会额头上的符号,展琳转身头重脚轻地朝窗口处走去。短短几步路,因为虚弱和几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而走得云里雾里,及至来到窗台,整个人便朝窗框上陡然倾倒,像株弱不禁风的小草。这在过去是很难想像的,有点悲哀,有点无奈。窗外阳光很烈,照在她身上除了刺眼,却几乎没有任何暖的感觉。

“快,这边。”

“小心点!喂!这里这里!你在看什么地方啊?!

“阿图那,抬高,我们走!”

“当心这些小的,有点晃。”

不宽的路面,从转角处延伸到西边后宫的方向,平时很清净的路,此时被一整排人和车所占据。车上大大小小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统一用白布包裹压盖着,依稀一些起伏的线条,在车轮的颠簸中微微颤抖。

有宫女从一旁的窗户或者门缝里偷窥,随即被带队的侍卫吆喝走,一路上很嘈杂,但一路上相对的也很干净。

一个侍卫的目光不经意撞到展琳从窗口投出的视线,他似乎愣了愣,转身同身旁人交换了下眼光,随即催促队伍前行,倒并没有把她同那些好奇的使女一样同等对待。只是队伍的进度显见加快了些,前面的隐入宫门很快消失不见,后面的紧跟着又从转角处出现。

似乎真的像是谁在搬家,这样的阵势……

琢磨着,又一串咳嗽从喉咙里蹦出,意识到外面那些侍卫若有若无扫向自己的视线,她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退后准备返回到床上去。

突然目光轻轻一闪,在一阵风有点兀然地卷起的时候。

她看到离窗口比较近的那辆拖车停了停。可能是上面装的东西太大,大得足够当一张餐桌,以致上面包裹的东西遮蔽不严,被风一吹便掀了起来,露出里面黄灿灿一角,在烈日的照射下,闪烁出有点刺眼的光彩。

那是一张脸。很熟悉,因为见过这张脸的人,哪怕只有一次,通常很难再把它忘记。

至今记得在21世纪的博物馆里,它静躺在防弹玻璃下对着别人微笑,淡淡享受着无数种目光对它投来同一种惊艳时的样子。只是那里的它色泽有些暗沉,带着岁月老去后的苍凉,远没有现在金得那么耀眼,簇新光鲜得有点张扬。

展琳的腿软了软。

而随即那张脸被边上心急慌忙的搬运者盖上了,用力裹紧后,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随即拉着车继续前行,头也不回。

展琳攀着窗框张张嘴。

想叫住那些人,但又不知道该问他们些什么,心跳得很快,手指却冰冷得没有一点点感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那口近两米长的黄金棺奁拉走,那口仿佛穿越了三千个年头突然跳进自己眼底的棺奁,那口……属于奥拉西斯的黄金棺奁。

下意识低头揉了揉眼角,再抬起头,那支冗长的队伍已经走远了,只留下隆隆的车轮声,被宫殿长廊的墙壁和大理石板地面扩散得久久不散。

展琳轻轻吸了口气。

正准备抽身后退,冷不防眉梢一挑,对着边上浓荫密集处扫了一眼,抬高嗓音:“谁?”

树丛间微微一阵悉琐。片刻,一道身影拨开枝叶,从隐在里面那条细小的石道中慢慢走了出来。高挑的身材,略黑的泛着健康光泽的肌肤,阳光很快照到她一头浓密的长发上,随着步伐,波浪般流淌出一背碎金。

“……公主?”忍着肺部的痛痒,展琳低头用身上的毯子蒙住自己嘴巴。

“你知道我,”轮廓优美的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展琳的全身,似乎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部位,赛拉薇缓步走着,直到距离窗台不到半米的距离,才停下了脚步:“可是我直到最近这两天才知道你。琳,对吗?我记得你叫这个名字,奥拉西斯的女人。”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公主?”后退两步,在那段看上去比较安全的距离,展琳捂着嘴用力咳了两声:“找我有什么事?”

“误会?不知道奥拉西斯听到这个词会是什么表情?”

微微一滞,她抬头看了看赛拉薇那张读不出任何表情的脸,转身返回床边坐下,不语。

第七部分

第二十六章  海站起来了(2)

“生气……还是那张总是让人感觉他什么都了然似的微笑?”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赛拉薇自言自语着走近窗台,抬手搁在窗框上,侧眸斜睨着她:“事实上我挺期待看到他生气的样子,你呢,琳?听说你们曾单独一起旅行过很久,有没有见过他曾经不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介意的话,说来听听?”

“我有点累,我们以后再聊好不好?”

“你病了?”

“显然我看上去并不健康……”笑,因为紧跟着的一串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咳嗽。


沉默,赛拉薇依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神色微敛。片刻,若有所思地把视线从她被咳嗽震得有些碎裂的目光中移开:“你被感染了……”

“是的,公主,所以您还是尽量不要在这里待太久的好。”

“他把你藏在这里,”视线在房间内逐一扫过,最后停止在展琳身上,她微微一笑,“而你知不知道同你一样遭遇的人,他是怎样处理的?”

“你说处理?”

“对,处理。”轻轻打了个优雅但并不温和的手势,她继续道:“奥拉西斯是个相当现实的男人,我想你不会没有意识到过这点。其实从他在这场瘟疫中的表现可以看得出来,该处理的都被他处理了,神原谅我用到这个字眼,事实就是如此,余下的只有等待。”

低头,展琳不置可否。

“只是我没想到他对你的处理方式却是任性的,有违他以往行为的那种任性。”声音不急不徐,带着种淡淡的低沉,赛拉薇的指尖在窗框上轻轻剥啄:“知道吗,在某些方面而言,他和我弟弟有点像,一样现实,一样会为了某种目的不择手段。但另一些方面,他们又是完全不一样,比如你。”

“公主想说什么?”

“同等状况下,我弟弟选择的绝对是毁灭,而奥拉西斯,当然在见到你之前我也不会想到,他选择的,会是守护。你说,相对的,他们谁比谁更强?”

“公主用的词汇都很特别。”

目光因着这句话而微微一冷,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将垂到眼帘的发丝撸到脑后,她叹了口气,冲展琳笑了笑:“本来,我今天来见你,是想在临走之前和你聊聊。不过现在看来,其实你和他一样,对于自己臂膀以外的任何人,都习惯本能地隔绝在千里之外。”

“您要回去了?”

“对。“

“那么你们两国间……”话未说完,被一口气提上来的咳嗽呛回了喉咙。

眉梢轻跳:“呵呵,女人,你居然和他一样的现实。”顿了顿,目光移向展琳被咳嗽憋得通红的脸,话音下意识放缓:“要不要喝点水?”

展琳摇摇头,只伸手把毯子朝脸上捂了捂严实。

头晕得厉害,赛拉薇在她眼里变得有点模糊,隐隐觉得她在对自己微笑,只是那笑容和她的身影一样模糊。然后听见她有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算了,你休息吧,我该走了。”

“等我精神好一点,我想我们可以继续聊……”

“……也好。”

转身要走,想了想,她又回过头:“琳,其实同为女人,我真的很羡慕你。”

很突兀的一句话,展琳微微一怔。

“羡慕他可以这样任性地守护你,而我想守护我要守护的人,却无能为力。你很幸运。”

无语,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回答。

“但还是想提醒你,”低头,赛拉薇背对着窗朝前面慢慢离去,带着她逐渐空洞的声音,“也许你并不了解,一个帝王的守护,其代价是很大的,那意味着他将失去神的护盾。琳,如果有人能卸去神赐予奥拉西斯的盾牌,那人绝对是你。”

“赛拉薇……”直起身想叫住她,她却已经走远了,只留一道窈窕的背影,在阳光下美丽得有点高傲,亦有点孤独。

神赐予奥拉西斯的盾牌……

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

望着赛拉薇逐渐消失的身影,头痛欲裂,目光却迟迟无法移开。

突然背上蓦地一凉。目光乍然凝起,猛回头,展琳条件反射地一拳挥向身后!

“你……”身后一声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