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可怕?

未知。

小芊曾告诉我,即使在被恨和绝望冲昏了大脑的时候,面对死亡的一刹她还是觉得怕了,虽然,那只是短短一瞬的感觉。但死亡的感觉到底什么样,她也说不上来,任何一个鬼都说不上来。林医生说最痛苦的记忆最容易忘却,婴儿出生时的记忆永远无法保存,那种记忆,也许比母亲把他生下来时还要痛苦。所以鬼记不住它的死亡过程,或许,就是因为太过痛苦。

慢慢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脑子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越来越深的绝望……用手扯着发,脸上淅淅沥沥爬满了水,渐渐的,模糊得让我的眼睛都无法睁开。那些纵横肆虐的液体,沿着我的脸颊和下颚往下滴落的时候,已经分不清楚究竟哪些是水,哪些是……我的泪。

“优!”浴室门突然被敲响,冷不防让陷入沉思的我,一个激灵。

感官骤然间复苏了,那些刺骨的冷、麻木、僵硬,还有胸口隐隐的……疼痛。我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优?!你怎么了,洗那么长时间,优,开门!”门被敲得更响,一下下,在淅沥沥的水声中,仿佛砸在我的心脏上。

“优!说话!怎么了?!”

我转过头看了着门,那扇三夹板的门,被俄塞利斯拍得微微震动。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再不出声我要进来了!优!说话!优!!”

听到他要进来,我急了,水冻僵了我的四肢,赤裸着身体连站都站不起来。

“优!说话!!!优!!”

拍门声突然止住,我一惊。努力挣扎了一下,就在以为自己终于能开出口来的时候,却不料那猛然间从沙哑的喉咙中宣泄而出的声音,竟是我怎么都无法克制住了的抽泣……

门突然开了,顶在门上的拖把,消失得莫名其妙。然后我看到俄塞利斯,抓着门框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静静看着我。

“啊!”我一声尖叫,抓起边上的沐浴露看也不看就朝他身上砸去。

他也不躲。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后,人已经一阵风般来到我的身边,一把将我从冰冷的水里抓起,卷入怀中:“怎么回事。”

他的动作有些粗暴,被他用力抱着,腰生疼的。但他的声音很平静,那种听了之后,能够让激动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的平静。

所以我没怎么挣扎,只是低头靠在他怀里,因着寒冷和抽泣一味地浑身抖动:“我大该活不长了,俄塞利斯,我大概要死了……”

“你最近情绪很不稳定,这样不好。”没有再多的话,也没再朝我身上多看一眼,俄塞利斯用浴巾包住我,把我带进客厅。

脸上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淡定和冷静,仿佛刚才撞进浴室时刹那而过的紧张,又是我的某种错觉。

蜷进沙发的一瞬,之前在冷水里所受的刺激,在我身体里开始发作起来,我抖个不停,不要说继续哭,连句话,都挤不出来。直到俄塞利斯进厨房找了瓶黄酒往我嘴里灌了几口,随着一股热流由胃肠逐渐融入四肢,那些不安分的牙齿,才渐渐停止了它们间的战争。

“有没有好点。”

我点点头。客厅橙色的灯光和嘴里的酒精起着镇静的作用,想起刚才的失控,我不免有些尴尬:“刚才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笑笑,坐到我的身边。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却并不抽,只是看着那些淡蓝色的烟雾妖妖娆娆随着空气的压力,在他指间缓缓缠绕,游移。

我眼神颤了颤。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就是这只手,里头应该藏着一把剑,一把通体漆黑,会吸食人血的剑。虽然此时看上去它很普通的手没有任何两样,并且再一次用着我熟悉的阿森的姿势,优雅地捻着烟。

“明天我去医院查一查,也许没我想的那么夸张,”嘴角挤出一丝笑,我抓起酒瓶,又朝嘴里灌了几口。黄酒涩苦的味道并不让人着迷,但它入胃便暖的感觉,却叫我有些留连:“可能只是颗发育过头的青春豆……我想是的……也许……”咬住瓶口,我忍不住又朝嘴里灌了一口。

“去医院?没有病,为什么要去医院。”

“为了能让自己安心。”

“因为你胸口上长出来的那个东西?”

“是的。”

“有些东西不一定能从医学的角度去看待,比如你妹妹在医院时突然发生的大出血。”

“你想说什么。”抱着酒瓶,我缩在沙发角斜睨着他。胸口长瘤的部位还在隐隐胀痛,只是心里似乎不再像原先那样感到强烈的紧张和害怕。有些人的语气和态度是可以影响到旁人的,比如俄塞利斯,他让现在的我渐渐因着他的表情和动作而变得和他一样平静和淡然。

不过头却有点晕,怕是有些喝多了。

“我想说……你健康得很,那个东西对你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我保证。”

“谢谢你的保证,”把酒瓶放到茶几上,我把浴巾重新包了包拢:“不过我还是去医院查一下的好,免得以后睡不着觉。”

他轻轻挑了挑眉,将燃了一半的烟在烟灰缸里掐灭:“随便你。”

“天快亮了,我去睡会儿。”不再理他,我光着脚丫下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优,”走到房门口时,他忽然叫住我。

“什么事?”

“还想阿森吗,”似乎有些迟疑,俄塞利斯看着我的眼睛,有些斟酌着道:“你现在,想不想他。”

我愣了愣,这个时候忽然问起这个问题,不免让人感到突兀。

想了想,我点点头:“想。”

他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因着我回答的这个字。然后他移开目光,将视线重新投向电视屏幕:“希望他回来吗。”

“是不是终于肯说出他的下落了?”折了回来,我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真难得,这世界上除了你和他爸爸,我想也没第三个人知道了。”不是我说得夸张,实在是那么多日子以来,能够用的方法我都用了,再深入下去,除非我是FBI:“那么,他到底在哪里,还有,为什么他会突然离开。”

“你希望他回来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俄塞利斯只是把刚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然后低下头,静静看着自己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他潜藏在那样平静表情下的某些东西,让我觉得隐隐有些不安。

“你希望他回来吗。”见我没有回答,他再次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因着他那有些异样和陌生的眼神:“是……是的。”

“知道了,”微微笑了笑,他垂下眼帘,在我肩膀拍了拍:“去睡吧。”

可我却突然不想睡了,他的表情叫我有些忐忑:“睡不着了。”

“睡不着?”

“是的睡不着,我想我在那个鬼地方昏睡了很长时间。”

“差不多一天。”

“所以不想睡了。”

“呵呵……”他笑了,随手关掉电视,仰起头靠着沙发背闭上眼睛:“好的,随便你。”

‘随便你’,又是这三个字,听着就让人觉得有些泄气。不知道的以为他是顺从我,事实上,只不过在敷衍我。

接着是一阵沉默。除了墙上挂钟滴滴答答走动着,以及窗外下了两个多小时还没停住的雨,屋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我抱着膝盖,看着俄塞利斯一动不动这么靠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的样子。身子有些无聊地轻轻晃动,后悔了,早知道这样不如干脆去睡觉了,刚才看他神神道道的样子,还以为他打算说些什么呢。

打了个哈欠,看看钟,四点过了。

眼皮变得有点沉。我把沙发上的罩布朝身上裹了裹,钻在角里,闭上了眼睛。

“困了?”

出乎意料的声音让我兀地吃了一惊。抬起头,正好撞上俄塞利斯安静看着我的眼睛:“是无聊。”

“无聊?不如我给你说个故事解闷吧。”

“讲故事?”我笑了:“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雅兴。”

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他嘴角轻轻牵了牵:“想听我就说,不想听我就睡了。”

“想听。”

“好吧,”舒了舒筋骨,他站起身走到冰箱旁,从里头取出只白色的瓶子,小心捧着,回到沙发边:“说之前,我们先喝点东西。”

一直到放在我眼前的茶几上,我才看清楚,那只比牛奶瓶大不了多少的瓶子,是细陶制成的。上面缕刻着的密集图案,让我想起前阵子在博物馆展出的古埃及文物。整个瓶子表面似乎镀了层釉,灯光下油光锃亮。

“这是什么?”我看着俄塞利斯拿出两只干净的玻璃杯,随后把那只瓶的盖子慢慢旋开,沿着杯壁依次缓缓倒了下去。

一缕浅绿色的汁液,隔了好一会儿,从瓶口里淌了出来。微稠,透明,落在杯中仿佛一团流动的碧玉。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酒香冲着我扑面而来,几乎在刹那间,熏得我有些发晕:“酒?”

“是的,我家乡带来的酒。”将那杯流动的碧玉端到我面前时,我竟然忍不住咽了咽唾沫。虽然我对酒并不感兴趣,但眼前这杯东西,那四溢的芬芳简直让人垂涎欲滴。

“你家乡,埃及吧?什么牌子,这么香?”学着他的样子,我把酒杯端在手中,微微晃了晃。说来也怪,那些本有些浓稠的液体,在晃动下,渐渐变得稀释起来,当俄塞利斯端到自己唇边品了一口的时候,感觉除了颜色,已经和普通的水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