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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彼此的距离已经近到,他明显可以瞧见当她朱唇微勾时,唇角微卷得很……秀气。

一时之间,唾液不停地蔓延在口舌之中,让他怀疑自己未来数天都不必喝水了。

「我啊,其实是第一次坐马车,也是第一次坐在这种……嗯,很珍贵的石椅上呢!」她笑得有些开心,连圆圆的眼儿都弯成一条线。

「第一次?」他无意识地重复。

「是啊,你听过当丫鬟的可以坐下吗?以前,我老是站在我家小姐身边,她坐著,我就得站著。她坐轿子去上香,我就在後头跟著跑,不过那时我才十一、二岁,多半是岁数大些的丫头陪著她出门。所以,刚才我坐下时,内心有些复杂。」

狂乱的心跳慢慢回稳了,他目不转睛地注视她的笑,轻言问:「复杂?我不懂。」

「如果没有发生那事,我一辈子都是个丫鬟,做到老、做到死,然後永远不会知道你,不会坐在这种地方,也不会这麽优闲地看著月亮。人的命,真是很奇怪,看起来像是逼你到非死不可的绝路上,被迫活下来後,又将另一个世界送给你。」

西门永默然,隔了一会儿打起笑,说:「既然你不逼我发毒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也会有秘密?」见他眼若铜铃地瞪著自己,她连忙道:「我只是以为,你都告诉过我了。」他这麽的直爽,心里还能藏什麽秘密?如果要她说,她可以打包票发誓在山上的那两个月,他连他祖宗十八代生子的过程都说光了,还有什麽秘密可说?

他哼了一声,道:「当日,我有心定下来接手生意,固然是为了存老婆本,但西门家有多少产业,为何大哥只交给我茶肆打理呢?」

「是啊,为什麽?」她也有点好奇,光看他喝茶如牛饮,就知此人什麽情趣也没有,如何接手?

「我性子暴躁又不定。他原要交给我酒楼,後来还是放弃。」他轻轻一笑:「因为,我不能喝酒,一喝就起酒疹。」

她瞪圆了眼,在黑夜里亮晶晶的。

冲动会误事,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停地吞咽口水,然後视线定在她小巧柔软的唇瓣上,过了会儿,他俊脸又红,努力改瞪她的鼻子。

他粗声说道:「很丢脸,是不?人家都喊我粗人,我的确也是个粗人,成天只喜欢在低层社会打混;我力大无穷,脾气暴躁,不知道跟多少人动手过,偏我生得一张秀气透顶的脸孔,连毛病都这麽秀气。」

「那……你喝过几次?」

「独自一人绝对不喝,会拼酒大多有人挑衅。」他咧嘴笑:「喝完了就跑。至今还没人发现过。」

这人根本是疯狂了,她忖思著。在他的世界里好像不需要「三思後行」四个字,只凭著横冲直撞一路活到现在……虽然这种生活不太妥当,但她却隐隐有了羡慕之心。

「真的很晚了。你再不睡,明儿个如何早起帮忙茶肆生意?」西门永柔声说道。

「也对,是很晚了。若是阿碧发现我在这里,那对你也不好。」

西门永闻言,不知她在说什麽,正想问个清楚,她起身欲走,又道:「你放心,我会帮你的。」她指的是他与阿碧之间。

他以为是茶肆的事,点头,扮了个可怜兮兮的表情。「那就拜托你了。」

「我尽力。」她扮作很认真的模样,随即轻笑出声,慢慢地走回房。

他痴痴凝视著她的背影,欲言又止的,最後冲口而出:「愿儿!」

「嗯?」她转身,头微偏。

「没……没什麽,我只是想跟你说声晚安,明儿个还要早起,别睡迟了……」白皙的脸庞透著一抹红,他再度喊一次:「愿儿。」

她点点头,笑著说了句晚安,转身消失在回廊的同时,才敢流露出很不知所措的表情。愿儿?听他喊,真是好生别扭跟……尴尬啊。是尴尬吧?她只有在尴尬时才会脸热。

心跳有点快,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的缘故,她加快脚步走回睡房。

西门永独自对著月色饮啜,茶水有些凉了,他也尝不出什麽美味来。

「我啊,还有个秘密……」玩弄著茶壶,他轻声说道:「现在的你,不会想知道。连小弟都在笑我,他说,我脾气又冲又急,很少为人思量些什麽,凡事只懂得蛮干,现在,我却开始缓了下来,开始有了长远的计画,竟是为了一个笨女人!」

天知道这到底是怎麽发生的?连他都不清楚他脑中到底有哪根筋出了错,每次遇见她,他的心竟会格外的敏感柔软,能听出她每句话里的意味,听见她的悲伤,看见她的自怜。

「以前,我没什麽牵挂,就算死了也好过欠西门家的恩情。收养我,也不过是为了小弟罢了,我这种人的存在,也只是为了另一个人的存在。」西门家中,纵然他与小弟的感情最为深厚,但自己只是附属品的感觉,一直阴魂不散。

一直到与她相遇……他向来不信神怪之说,但有一阵子他真的怀疑她是不是在那恶心的饭菜里下了咒,他吃了才会心念直悬著那个混蛋女人。

「我的秘密啊……」他一口饮尽了最後一滴苦茶。「现在的你,不会想知道,但将来的你,会想知道吗?」

※※※

小心地爬上床,仍是惊动了阿碧。

「宁小姐,你还没睡吗?」

「要睡了要睡了,不好意思吵醒你。」

「没的事。」阿碧的眸掀了掀,懒洋洋地合上。「宁小姐,你出去散步了啊……」

一想到西门永可能被误会,宁愿连忙转移话题道:「你别叫我小姐了,我跟你一样,以前也当过丫鬟的。」

「可是,现在你是二少的贵客。」

「只是一阵子而已,等他生意一有成果,我就要回去了……」


「那也要很久呢……小姐,你快睡吧,要睡晚了,明儿个可能会错过很精采的事儿呢。」

「精采?」

「是啊,很精采,我每回来看一次,都不得不惊叹呢。」

有什麽事会到惊叹的地步?宁愿本要问到底是什麽事,却见阿碧背过身沉沉再睡,她不好再打扰,只得合目试著让亢奋的情绪平静下来。

过了会儿,阿碧面不改色地张开睡眸——事实上,她面不改色的历史长达二十年,正因为她能遇惊而不变色,西门笑才会将她安排在随时都可能离世的恩少爷身边服侍,而二少也因此而把她再借过来陪伴宁愿。

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床下那两双沾泥的绣花鞋。

幸好,宁小姐没问她,为何连她的鞋都沾满了泥土,不然她实在无法解释她的身负重任——在接受二少请托的同时,连带一块接下西门笑、西门恩的回报任务。

当个奴婢,真的很辛苦啊。

6

原来,所谓天一亮就有精采的事可看,是指这个啊……

「看什麽看!没见过男人是不是?你、你、你!还有你!」食指点著每个人,最後点到她的鼻前,顿了下,暴怒的声音稍稍减低,仍凶恶瞪著她。「你在跟我比眼大吗?比得过我吗?」

「……比不过。」她承认。好大的眼睛啊,没见过人能瞪到这麽离谱的境界,她……甘拜下风。

「那就把你眼睛眯小一点,不要让我瞧见你快掉出来的眼珠子!」

宁愿见他周身仿佛燃起一团火焰来,勉为其难地调开视线,过了一会儿,又偷偷移向他那身的……花枝招展,接著对上他凶狠狠的目光。

「你想说什麽,说啊!」

「没……没什麽。」其实很想问他,不过经营一间茶肆,有必要把自已弄得这麽的……应该叫秀色可餐吗?

她这辈子见过的男人有限,更别谈了解男人,但她能从自己移不开视线的目光里得知,其实他在外貌上的条件真的很好,如果他不开口的话。

以往,他的穿著随意简单,就像是一个成天跑来跑去凑热闹的武艺青年,只是长得好看点、腰细点、头发美丽点而已。

但,在阿碧的巧手下,他的长发不知涂了什麽,黑亮得让人好想摸上一把……当然,想摸的那个人绝不是指她。

「你老瞧著我……」西门永试探地问:「是觉得我这模样很像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闻言,瞪著他完全不害躁的神情。

他搔搔头,叹道:「我开玩笑你也生气。」不动声色地轻搂过她的肩,像哥儿们般的动作,不含任何的情欲。对著三、四个年轻的小少年,说道:「以後,这就是咱们的帐房姑娘,叫她一声宁姐姐就好。」

「宁姐姐!」少年们齐声喊,好奇的眼光来回在他俩间游移。

西门永将她交给阿碧,说道:

「你带她去帐房吧,顺便告诉她一些该注意的。」看了宁愿一眼,指腹不经意地滑过她的眼窝,见她带些微的受惊,他咧嘴笑道:「瞧你眼窝黑的,昨儿个晚上一定睡不好,是不?」

「我……我一沾枕就睡啦。」不知为何自己竟有些吞吞吐吐的,像个木偶般,任他将自己交给阿碧。

眼窝下有些灼热,是他碰触过留下的。真怪,真怪——

「怪什麽?」阿碧问。

「好怪啊……」正想将自己内心混乱的想法说出,忽而发现阿碧目不转睛地看著自己。「我是说……这间茶肆,就交给几个少年打理,好怪啊。」她硬生生地改口。

是不是她错觉?竟然在阿碧的脸上瞧见一抹玩味。好像……好像在期待什麽?

「这事一点也不怪。茶肆需要这些少年,尤其在二少不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