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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但他知道——

并不是每个孤儿极其幸运都有机会得到一盏灯的。

而他的灯……

念义转身看了眼沉睡中的朱夫子。轻蔑的抿嘴一笑。

虽然只是盏连照明功能都没有的残灯,可毕竟曾在他陷入绝境时给过他温暖。所以,他不会在不需要时就抛开他。这或许,真的是母亲给起的名字的原因吧……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念义觉得自己最近和“西门”两个字比较有缘。昨天晚上起头讲起了“西门家义子”之后,诸人的八卦热情马上一发不可收势,一群大老爷们,围成一团讲起了南京城的流称蜚短奇闻异事,交流会愈演愈烈,与会者的情绪也愈发高涨,最后,连早早睡下的朱夫子也被人给扯了起来,冷着一张脸加入了诸人谈话。“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如今是参加一次八卦会的所闻又胜于行万里路了。”清晨散会时,朱夫子依然打着官腔做了最后总结。

念义心下颇有同感,可不,这一夕之间,他就对这南京城的风土人情民俗民生有了深入了解——

南京城。地处“吴头楚尾”,素称六朝胜地,十朝都会,是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却也是有名的幽怨之城。南京的不幸,如果要追究到谁的头上的话,最初的罪魁祸首怕是非那个秦始皇莫属了。据说当年就是这个秦始皇,在一统中国后巡游此地,看出了南京(当时称金陵)暗藏的帝王之象,于是下令开凿运河,以泻王气。后来又遇到那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诸葛孔明先生,赤壁大战前夕,诸葛先生途经南京(那时还称秣陵),在清凉山上装模作样一番觅龙、查砂、观水、点穴后,胡绉了一通什么“龙盘虎踞,真乃帝王之宅…”、“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之类的吉言,硬是把孙权给骗迁都到南京来了。从此以后,包括孙权的东吴,东晋、宋、齐、梁、陈、五代南唐、凡是在此定都的王朝,就没有一个长命的。而到了这大明朝,朱皇帝终于是想明白了,匆匆地迁都北京了,坐北统南,安心的当着他的圣朝天子,算是逃过一劫。

经历过千年坎坷风霜洗礼,南京城民平和文静、处变不惊、忍耐克己;经历过千年都城文化熏陶,南京城民文雅有礼、落落大方、不亢不卑。他们小心谨慎,不爱惹是生非,又不乏高雅情调。可是,南京城城民的最大的特色,却是——“八卦”。现下的南京城民,再提起那些风流人物的潇洒逸事,就不再是六朝金粉之地、吴宫花草、晋代衣冠、明祖殿堂……甚至那绝代倾国的秦淮名妓、倾尽一江春水也洗不去无尽愁的李后主,也不再有资格作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今日南京城民最关注的,无疑是城中两在巨富——西门家与聂家的风吹草动……而这一切,其实又与南京城每个城民的生活息息相关。

例如,今天清晨的时候西门家的小公子喝奶噎到了,城中三大神医早饭就到西门府用了。病重垂危的诸位也先忍了,吊着一口气等神医们回家再病吧。又例如,中午的时候聂府四少爷走路绊倒了,下午临近聂府的几条大街开始整修工程。官老爷又毫不吝啬的赏给聂府一面“造福四方”的大牌扁。念义留心了一下,才发现,竟然连他自己的生活,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与这两大家族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往他常去乞食的几家店铺,的确有大半都标榜着“西门”或“聂府”的字样。两家的行善积德乐善好施乃是传统,济贫赈粥修桥铺路之类的义行都是常事。单就这月余时间,念义赶上的赈粥就有五次以上。

“今天是西门家小公子的生日,西门家又要大放义斋!到得早能捞到不少好料呢!害我大清早就往城里赶。”“本来嘛,咱们这些穷光蛋,还不是三牌楼的狗跑到四牌楼啃骨头——为了一张嘴,苦坏了两条腿”“说起来,过不久,聂家的四少爷的寿辰也该到了。”

“嘿,可不就是这个巧嘛,这西门家和聂家还真是表里似的对称着。连药罐子涝病鬼也能送作堆。”“呸呸呸!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留点口德吧!咱们南京城的人,可承了人家两家多少情啊!”“对啊对啊,我和我那婆娘可是每天都帮忙求神拜佛,希望两年小公子能活得长久一些呢。”“呵呵,那样的话,咱们也可以多吃几年的白食了。”

混在一群等着赈粥放斋的人群里,念义的耳边不时飘过如上对话。只是,现下他最关心的问题,与聂四和西门恩的寿元长短无关,只是一心盼望着那锅四喜羹不要在轮到他的时候放完。念义可不想到巴巴的跑到南京城的另一边去帮朱夫子讨那一碗羹。西门府赈粥一向秩序良好,众人按先后顺序排队,并不哄抢。可是毕竟人多,念义小小瘦瘦的身子挤在一群是他两倍大的乞丐之间,整个人几乎被淹没。他用力抱紧了怀里的比他的小腰还粗上三分的大陶罐随着人潮飘流,那可是吃饭的家伙,绝对不能打破。

突然,前面的人声嘈乱起来。念义努力将头从身边一个男人的胳肢窝里探出来,看着哄吵的地方。只见不远的前数排,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对一个跌倒在地的老妇人又踢又打。念义认出那男人是乞丐里有名的无赖,他的原名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只是因为他好吃懒作为人奸诈阴险,又长着一张黄面皮,大家便都称他为“黄有痞”,那是出自“天黄有雨,人黄有痞”这句南京俗语。只见黄有痞一张土脸涨得通红,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一双脚替换着在老妇人身上踩踏。那老妇已是高龄,头发枯白稀疏,怎经得起这样一个壮汉的拳脚,整个人蜷成虾子一样在地上抽搐呻吟着。旁边几人看不过去,纷纷过去拉那黄有痞,反被他抡拳打到一边。

念义心里顿时生起一阵不平之气,正要冲过去骂那黄有痞几句,却被身边的人群挤往身体动弹不得。他挣扎了几下,还是脱不身,不由得轻叹一声。有言是“看菜吃饭,量体裁衣”,念义知道,以他那身子板那小个头,即使冲到那黄有痞面前逞逞口舌之能,也是与事无济,还得把自己白饶进去。况且那黄有痞那么凶悍,孩子的他心中着实有几分惧意。

“喂喂喂!那边的刁民,吵什么吵!不知道西门少爷在此吗!”

随着一声吆喝,东面的人群被分开了。当先走来的是一20上下的青年。他中等身材,穿着件白底织金云锦长衫,手里把玩着把泥金柄的折扇。乍看去倒也是个俊秀人才。但念义细察了,又觉得他面孔狭长,一双眼睛细小混浊,又长的略高,再加上抬了脸斜眼看人,颇有点獐头鼠目的猥琐。

“是西门府的大少爷啊!”

“这就是那个有名的西门笑?”

“我看也……”

旁边那人的感想虽未说完即夭折在口中,念义却也了解他的失望心情。老实说,听来了那许多西门家的传奇,念义在不知不觉间已对这家人有了相当的好感,无意中也籍托了相当高的期望。可当真看到西门笑本人,却只有“不过如此”——传说夸大了真实这样的感想。

“臭要饭的,吵些什么!不知道西门府的规矩吗!”

那西门笑走到黄有痞身边,耻高气扬的喝问。念义心下更是不快,索性别开了脸不去看他。“嘿,回西门少爷。小人本在这边老实的排队,偏这老乞婆不按规矩,愣是往小人前面夹,还说些不讲道理的疯话,小人一时气恼,这才对手教训这糟老婆,不想惊动了西门少爷,小人……小人实在是……”那黄有痞在南京城民中固然是一霸,但在这西门笑面前倒也不敢造次,推起一脸谄媚的假笑,跪拜解释。旁人听他把事实颠倒了说,发出一阵嘘声。

“是这样啊!这老太婆如此不省事,来人,拖到……”

“老人家,您还好吧。”

那西门笑行事颟顸,也不多问,就打着官腔命令身后的仆人行事,却另有一沉稳平和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念义询声看去,见那地上的老妇人已被一少年扶了起来。

那少年本是跟在那西门笑身后的,只因为西门笑的一身亮白太过抢眼,多数人倒没发觉他的存在。看到的,也以为是西门笑的书僮佣仆之类,不以为意。此时他开口讲话,众人才将目光移到他身上。

这少年身形瘦削高挑,看面貌只有15、6大小,却英气逼人,一袭文人青衫穿在身上有些宽大,走动时袍袖轻摆,颇有些飘逸的出尘之气。

“来人,扶这位老人家到府里,叫刘先生给诊治一下。”

少年声音温和浑厚,听者如春风抚面,但自有威严。他自顾自的对身后的仆人吩咐着,却将那西门笑视若无物。念义心下暗暗称奇。可也不由得有些为他担心。这西门笑如此飞扬跋扈,少年此举无疑是正面挑衅他的威严,若惹来什么责难就糟糕了。

“这种贫家刁妇,你理她那许多作甚!怎么能让她进府?”

果不出所料,西门笑不快的责问那少年。

“这位老人家是在西门府赈粥时受伤,本是我监管不周所致。为她诊治也应当。”西门笑咄咄逼人,那少年也不以为忤,淡淡的答了。就径自转身,向周围的人打听适才的事情原由。众人见他态度亲和,遂有大胆者将事情原原本本对他说了。

少年听后,又转问了其他几人,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答了。多是在骂那黄有痞蛮横欺人。少年听着听着,面色沉了下来。他走近仍跪拜在地的黄有痞,淡淡问道:“众人可有冤你?”那黄有痞抬头,先看了西门笑一眼,见他面色不善的瞪着那少年,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一把纠住那少年的前襟:“臭小子你什么人,敢来管本大爷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