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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就算莽夫如方再武,也知道是五爷摸了那把册子。他摇摇头,有些幸灾乐祸的瞥了她一眼。「你好自为之吧,随玉小妹,我只要接船即可,只要接船啊,哈哈哈哈。」

没有了册子,她的下场会很惨,比他还惨唷,活该啊!



天微亮,翻了个身正要再好眠,却「咚」的跌下地。随玉撑了撑迷蒙惺松的眼,以为自己身在「藏春」,但映入眼的是船图、船模,还有成堆的航海书。

她是在船屋吧?打了个呵欠,跌跌撞撞的爬起来。

「随……随玉姑娘?」生硬的汉语着实让她吓掉了魂,忙回过头,瞧见昨晚未关的窗前露出一颗头,头上是倒竖的红发,说明他是佛郎机人;他的眼晴跟沙神父一样的蓝,半是稚气的脸长满雀斑。

「你……」她眯起眼,迅速退向矮柜旁,摸索了一阵,才发现与她同高的铁棍未带来船屋。

「别怕,别怕,我是那个……那个查克,救你的查克。」他显然也慌慌张张的。

「喔,原来是你。」随玉松了口气,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人物。若是让人潜进狐狸岛,又轻易解决了她,不要说她不会原谅自己,怕是五哥还要狠狠鞭她的.「我。……我可以进去吗?」

「门没关,你进来啊。」她的眼笑得弯弯的,伸了个懒腰,将矮柜上的薄毯收了起来。

查克迟疑的走进来,惊奇地看儿墙上的船图,用流利的葡语说道:「我以为我在外头看花眼了,原来这里真是宝窟。」

「你说什麽?」

「呃……」他急急回过头,双目垂下,似乎很不安。「对不起。我又忘了沙神父给我的叮咛,在狐狸岛上只能说汉语。随玉姑娘,你……你真能留下我?我是说,我真能留在狐狸岛吗?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如果让双屿的人找到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也许是太紧张之故,他说的有一半是汉语,一半是番语。

她的笑容依旧,拍了拍她的肩。

「瞧你怕的,也不知道在怕些什麽,反正你就留下来吧。」

查克心惊肉跳的抬起脸瞧她。她的脸圆圆的,眼晴却是单眼皮,她冲着他笑,笑得好……可爱,他心跳漏一拍,脸忽然红了,他……是不是有问题啊?

「查克,你年岁多大啦?」

「我……十九岁了。」呜,如果让他的国人知道他看见一个小小姑娘也会脸红心跳,肯定会笑死的。

「我才十七呢,我还当咱们同年。」她随意地说道,笑咪咪的。

他惊叫一声:「你十七岁?!十七岁?」没骗人?这麽……这麽「老」了?他以为她的脸、她的身材像……十二岁的少女。「在双屿,十叁、四岁的姑娘们,都……都瞧起来比你老多了。」

她的笑容完全隐没,柳眉皱了起来。「你是说,被卖到双屿的汉女?」

「不不不!你不要误会,不全是卖的,也有她们自愿的。在双屿,有钱的大爷多的是。在那里总比在小村落里饿死好,是不?」见她的脸还是皱的,他又急急说:「我……我从来没有碰过她们,真的……随玉姑娘,我还是清白的……」说到最後,结结巴巴的,他要表达的不是这个……他的脸红得像火烧。

在双屿,除了葡萄牙人,就是一些投靠的倭寇,他们长年骚扰天朝东南沿海一带的村落,而女人也是从明朝国土上抢来的。

他对那些女人并没有多大的兴趣,黄色的皮肤,黑色的瞳孔,即使再美,也觉得有点脏兮兮的,可是……她好像不太一样,说不出哪里的不一样。

随玉抿着唇,沉默了会。

「随玉姑娘……你……你不相信我?」

「不,」她偏着头露出苦涩的笑意。「五哥对我的教育中,包括了这麽一项:不该以人种区分善与恶,我虽然是偏袒汉人的,但我也喜欢沙神父,他让我知道佛郎机人里也有好人,你也是好人啊,若不是你救了我,也许现下我就不在这了。」

「我……我是好人……」他的脸跟头发一般红了。还是头一遭有人说他是好人呢,不知是该放声大笑或者嗤之以鼻。他正欲开口,忽然发现桌上放着的是一张张草图。

「随玉姑娘,你……」不敢置信,不敢置信啊!早在进来的时候就发现,墙上挂的是牵星图、是船图,还有郑和下西洋的航海图,柜子里满满的书籍,有西洋番国志、星搓胜览……迅速瞥过一眼,每一本都是相关海上的书。

他的眼是瞠圆的,像看见了什麽可怕的东西移向随玉。

「你——就是他们嘴里的奇才?」

随玉微笑,将草图揉了揉,丢进字纸篓里。「你又说番话了,查克。」

她的笑容震回他的神智,他惊诧依旧,却又开始结巴起来:「是……是吗?我还不太习惯说汉语。我是说,我猜这间船屋是你的?」他瞪着那字纸篓。

「是啊,是五哥给我的。你饿了吗?」她坐上桌角,丢了个冷馒头给他,弯眼笑道:「这是昨晚的馒头,不介意就吃吧。」

「谢……谢……」见她毫不在意的吃了起来,他也咬了一口,又冷又硬的,跟昨晚沙神父给他的伙食完全不同。「狐狸岛……狐狸岛的船都出自你手吗?随玉姑娘。」

她沉吟了会,淡淡笑道:「我可没这麽人的本事呢,最多只是帮着五哥修改一些船图而已。」

「可是……」有点心惊肉跳,汗从脸上滑落。她——这麽坦白,难道不怕他吗?她可知道双屿的当家有多想要狐狸岛上神的船工?她的笑脸好可爱,也没设防,他……他可是从恶名昭彰的双屿来的啊,几乎就要这麽冲口而出,但轻柔而严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一个好女人不该跟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一室。」

查克瞧见她明显的受了惊吓,连忙跳下地。

「沙……是沙神父,你吓坏我了。」松了口气,差点为是五哥来了。她迟钝的眨眨眼,看着沙神父走进来:



他拿着托盘,有些不悦地向查克说道: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我……我以为我是服侍随玉小姐的,所以……所以……」不知不觉又说起葡语。

「狐狸岛上的人都不懂葡萄牙语。你若在狐狸王面前说,就别想再侍在狐狸岛了。」沙神父的语气稍稍和缓:「你回房吧,待会儿会有人带你热悉狐狸岛,船屋未经狐狸王允许,是不许其他人靠近的。」

查克期期艾艾的点头,跄跌的往外走,又悄悄抬脸瞧了她一眼,满脸通红的退出去。

「狐狸王与我都以为你一个人在这儿。」沙神父叹口气,将托盘放下。「若是知道多个人,我会早点过来。」

「神父,你在岛上待了这麽多年,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生气呢。」方才的口吻真像五哥,像到让她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就怕五哥逼问她的徽州之行。

沙神父宠爱的微笑。「五爷还在等着你的口述呢。」

她爱笑的脸霎时皱成一团,细致的眉毛几乎倒竖起来了。

「有这麽痛苦吗?随玉。」

「神父,你是知道我的,我……我对那种事总是记不住。你为我说说话吧,我徽州之行全写在册子上,人名、物品、工料等我都写了,偏被五哥收了去,他……

他用看的跟我口述,是一样的。」她在做垂死的挣扎。

如果说,每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代表一个圆,那麽她的圆就缺了一角,那一角就是她的记忆力在细节部份衰退得非常厉害。

她可以记住任何事情,记住五哥说的每一句话、记住狐狸岛上有关五哥的每一件事情,或者记住船只的任何细节,但就是对琐碎的事无法记得太明白。举个例来说,她记住徽州之行的每一件事,但对於流失多少人力、货物,十哥再叁嘱咐的细节问题……她就记不清那麽多,所以才用册子记事。这没什麽不好啊,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是五哥太过分了,妄想每个人都该追上他的聪明才智、他的十全十美。

沙神父微微笑道:「随玉,你只是还没抓到窍门,凡事慢慢来,只要你肯,天下没有难事,不过那可不表示五爷不知你昨晚在哪过了夜。五爷要我转告,船屋是你的,你爱何时来都行,但晚上这儿风大,又没床,会受风寒的;也别奢想受了风寒就逃过一劫,不必口述。」他的跟随意的扫过桌上。草图被丢进字纸篓,桌上馀下的一张是她断断续续记下的徽州人名,好几个船模堆放在上头,各个不同,有战船、商船与河运的平底浅船。他若有所思的把玩其中一个战船的模型。

随玉用力叹了口气。「神父,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他不动声色的迟疑了下,终究将它放下了。「大明的船工是个奇迹。」他的话含在嘴里,并未发出。

以当下来说,不要说是葡萄牙人,就连西方任何一个国家的造船天分都远不及大明的船工,而明朝的海禁只会扼杀他们的进步。

他抬脸注视随玉。她神采飞扬的脸庞是年轻的,爱笑的特质让她在岛上以亲切随和着称,未成型的个性是未来的赌注。撇开这些不谈,她已是块璞玉。在外界,即使有人已逐渐发觉狐狸王的身後有个神的一流船工,却也不曾猜测会是这样一名小小的女子。

她算是奇才吗?他没看过天才,却知道汉人有许多东西远远跑在西方诸国之前,他们得要花好几百年的时间才能追上,海船便是其一,而狐狸岛上隐藏的女船工则是其中之最。

「神父?」她试探叫道,清纯的脸没有受到任何污染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