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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当然还有很多好人蔑视基因逻辑,选择不要孩子。没有简单的公式可以成功地描绘弗林纳人和人类在利他主义领域内的选择。你不能运用数学方法来解决这些问题。”

我想了一会儿,当然,霍勒斯为了我和克里斯蒂交涉是利他主义的,但是这件事本身很明显和基因亲戚没有什么联系。“我猜是吧。”我说。

“但是,”霍勒斯说,“我们的朋友吕特人,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发展传统意义上的数学,所以他们从来不会为这些事情烦恼。”

“嗯,他们却使我烦恼,”我说,“这些年来,我常常会躺在床上想要理清我们的道德窘境。”一个关于不可知论者患有失眠症的笑话浮现在我脑海中:整晚清醒地躺着,思考那里是否有条狗。“我是说道德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知道偷东西是错误的,而且——”我停顿了一下,“你的确知道这个,是吗?我是说弗林纳人也应该禁止偷盗行为吧。”

“是的,不过这个禁忌不是天生的,弗林纳人的孩子会把他们能碰到的东西都拿到手里。”

“人类的孩子也这么干。但是我们长大后就意识到偷东西是错误的。可是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它是错误的呢?如果它能提高繁殖后代的成功率,进化不是应该更加垂青于它吗?还有一件事,我们认为一夫多妻制是错误的,但是很明显我可以通过让多个女性怀孕来增加我繁殖后代的成功率。如果偷盗对于那些可以成功实施偷盗行为的人来说是一种竞争优势,而通奸,至少对于男人来说,是一个好策略,这么做可以增加他在基因库中的分量,那么为什么我们会觉得它们都是错的呢?进化应该只产生克林顿式道德——只有在被抓之后才会说对不起?”

霍勒斯的眼柄忽内忽外地挥动着,比平常的速度快得多。“我没有答案。”他说,“我们努力追寻道德问题的答案,但问题一次又一次将我们击败。人类和弗林纳人中卓越的思想家将他们的一生都用来寻找生命的意义以及道德问题的判断标准。在寻找答案的道路上,尽管累积了几个世纪的努力,但进展甚微。这些问题远远超过我们的能力,就像2+2超过吕特人的一样。”

我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我仍然觉得难以置信,他们竟然不知道两个物体旁再放上两个物体就变成了四个物体。”

弗林纳人弯下三条腿上的膝盖,将身子倾向我。“他们也会因为我们无法看清道德问题的真相而觉得难以置信。”他停顿了一下,“我们的脑袋在对付大块问题时,会把它分解成可以应对的小单位。如果我们要了解行星如何围绕恒星运转,我们可以先从无数小问题入手——为什么石头会停留在地面上?为什么恒星处在恒星系的中心?等等。解决这些问题后,我们就能充满信心地回答大问题。但是道德问题和生命的意义显然是不可分的,就像细胞中的纤毛一样:没有可以单独区分开来的组件。”

“你是说一个和你我一样身为科学家,或是逻辑学家的生物,与那些能协调道德和精神问题的生物是完全不兼容的。”

“有些能同时处理好这两个问题——但他们通常通过划分来处理。科学专门负责一类问题,宗教则负责另一类。很少有人能够同时协调运用两者来处理一个问题。我们的脑子被设计成只能运用一种思维,而不是两者同时。”

我一下子想起了帕斯卡的赌局:他说,即使上帝不存在,赌他存在仍然是较为保险的。如果把赌注押在另一边,万一我们错了,他当真存在,我们将受到永远的诅咒。帕斯卡是个数学家,他有一个逻辑性的、理性的、专门对付数字的脑袋,一个人类的脑袋。他对于他自己能拥有什么样的脑袋根本没有选择权,进化给了他这样的脑袋,就像给我的一样。

但如果我能选择呢?

如果我可以牺牲一些数理运算能力去换取某些道德问题的确切答案,我会这么做吗?哪一个更重要?确切知道不同进化分支上所有动植物之间的关系,还是了解生命的意义?

霍勒斯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他忽闪着消失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了书、化石和未完成的工作之中。

我思考着临死之前所有我想最后再做一次的事。在生命的这个阶段,我意识到重复体验过去的欢乐要比寻求新的重要得多。

某些我想再做一次的事很明显:与我的妻子做爱,拥抱我的儿子,探望我的弟弟比尔。

还有些不太明显的、对我有独特意义的事。我想再去八角饭店,那儿有我最喜欢的牛排,是我向苏珊求婚的地方。是的,甚至是处在化疗带来的反胃之中,我也想再去一次。

我还想再看一遍《卡萨布兰卡》。

我想再一次看到蓝爵士赢得联赛的冠军……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我想再去一次挖掘现场,在黄昏,喝着白兰地,倾听着丛林的鸟叫,看着散落在四处的化石。

我想拜访在斯加布罗夫的老邻居。我想走在我年轻时的街道上,看着我父母的老房子,或是站在威廉姆·莱恩·麦克尼斯·金公立学校的院子中,让过去几十年老朋友的记忆冲刷着我。

我想擦去我的老收音机上的灰尘,倾听——一只是倾听世界各地的声音。

但我最想做的是叫上里奇和苏珊一起去我们在奥特湖边的小木屋。天黑后坐在船坞上,已经很晚了,苍蝇和蚊子都飞走了。我们看着月亮升起,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它的脸;听着鸟叫声和鱼跃出水面发出的动静;我坐在躺椅上,把手背在脑后,满意地叹一口气,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第二十一章

迄今为止,苏珊对萨尔班达被媒体广泛传播的言论——他认为宇宙中存在着一个创世主,并且这位创世主已经五次直接干涉了智慧生命的进程——还没说过什么。

但是最终,我们不得不谈论这个话题。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们之间会进行这样的谈话。我迁就我的妻子,容忍她的信仰,甚至答应在教堂举行传统婚礼。但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已经被现代科学启蒙了,我站在正确的一边,我是那个知道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人。

苏珊和我坐在屋外的平台上。这是一个异常温暖的四月傍晚。她马上要带里奇去上晚上的游泳课。有时是我带他去,有时是我们两个一块儿去,但今晚我有其他计划。里奇在他屋里换衣服。

“霍勒斯跟你说过他在寻找上帝吗?”苏珊看着她的咖啡问道。

我点了点头。

“你却什么也没和我说?”

“嗯,我……”我收回了后半句话,“是的,我没说。”

“我本来会很乐意和他谈论这个问题的。”

“对不起。”我说。

“看来弗林纳人是信教的。”她总结道,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

我不得不反驳她。“霍勒斯和他的同胞相信宇宙是被某种大智慧设计出来的,但他们并不敬拜上帝。”

“他们不祈祷吗?”苏珊问。

“是的。倒是吕特人每天都花半天时间冥想,他们想与上帝之间产生心灵感应。但是——”

“对我来说那就是祈祷。”
“他们说他们不想从上帝那儿得到任何东西。”

苏珊安静了一会儿。我们很少谈论宗教。“祈祷不是为了索取,它和与百货店里的圣诞老人交谈不一样。”

我耸了耸肩。我猜我确实不很了解这个话题。

“弗林纳人相信死后有灵魂吗?”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它。“我不知道,真的。”

“或许你该问问霖勒斯。”

我点了点头。或许我应该问。

“你知道我相信有灵魂。”她又简单地加了一句。

“我知道。”

但她的想法也就到此为止了。她没有再提让我和她一块儿去教堂。她前不久要求过一次,那也没什么,她不会强迫我的。如果去圣乔治能够帮她渡过这一切,那再好不过。但我们每个人对于渡过难关都有各自的办法。

里奇从玻璃拉门中走了出来。“小家伙,”我说,“亲你爸一口。”

他走过来亲了亲我的面颊,用他的小手拍着我的脸。“我喜欢这样。”他说。我觉得他是想让我高兴起来。他从来不喜欢我傍晚长出的砂纸般的短须。我冲他笑了笑。

苏珊也站起来亲了我一口。

然后我的妻子和儿子走了。

里奇和苏珊去了四个街区之外的水上中心,家里就剩我一个人。我回到屋里拿出摄像机,这还是几年前圣诞节的一次放纵购物的结果。我把摄像机架在书房中的三脚架上。

我打开摄像机,走向桌后的椅子坐下。“你好,里奇。”我说,随后我抱歉地笑了笑。“我会告诉你的母亲,十年之内不要让你看这盘带子,所以我猜你现在应该是十六岁了。我确信你现在不再被叫作‘里奇’了。或许大家叫你‘里克’,或者你已经决定‘理查德’更适合你。所以——所以我还是叫你‘儿子’吧。”

我停顿了一下。“我相信你见过我的很多照片,你妈妈一直喜欢照相。或许你还留有一些我的记忆,我希望你会。我还记得我六七岁时的一些事。”我又停顿了。如果他真的能记住我,我希望他记住的是我得癌症以前的样子,那时我还有头发,身体也不像现在这么憔悴。想起来,我应该在确诊后马上录这盘带子,至少在化疗以前。

“所以你的运气比我好。”我说,“你知道我长什么样,但我却不知道你看上去是什么样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男子汉。”我笑了,“你的个子对于一个六岁孩子来说是小了些,但十年时间可以改变你很多。当我和你一样年纪——你现在的年纪,十六岁——我已经蓄了一脸胡子。我猜那是代表了年轻人的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