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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对酒且沉醉,人生似,露垂芳草!

幸新来,有酒如渑,要结千秋歌笑!”

或者,是这歌词,使两位老者,心里都若有所动,若有所感。也或者,是江湖多风波,流浪生涯,终非长久之计。总之,从这一天以后,万石两家,就在江湖上隐没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踪迹。听说,他们后来过著农耕的生涯。

听说,石榴花与万年青婚后,如胶似漆,恩爱逾恒。

也听说,他们那天在“卧虎山庄”,始终没见到那个怪主人黑煞星。还听说,当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留下了一份“万石连环剑谱”,而且,也留下了一个字帖:

“卧虎山庄,英雄暗藏!留我剑谱,助尔威扬。古来名马,壮士相当。别无所愿;行侠四方!”

真的,听说,后来那黑煞星名震四方,成了名副其实的“黑煞星”。因为,凡是“黑心”的人,都会遇到这个行侠仗义,出手无情的“煞星”呢!一九七一年二月十一日于台北杨柳青青

一春天。西湖风光如画。午后的阳光,静静的洒在湖面上,反射著点点波光。轻风徐徐,吹绉了湖水,吹荡了画舫,吹醉了游人。

游船在湖面上穿梭,舟子懒洋洋的撑著篙,懒洋洋的荡著桨。王孙公子,闺秀名媛,或倚栏,或凭窗,或饮酒,或轻歌……自古以来,西湖,就是一个行乐的所在,是一个醉人的天地,画舫笙歌,游人不辍。

一只豪华的游船,穿过了一片荷叶丛中,荡漾在湖心里。浣青就坐在船头边,眺望著四周的景致。她的丫头珮儿,在一边侍候著。船里,充满了杂乱的笑语喧哗之声,万家的三个少爷,以及侯家的公子,正和还珠楼的几个姑娘们在笑谑著。浣青听著那笑谑的声浪,那打情骂俏的胡闹,心里涌上的是一种难言的萧索、落寞和无奈的感觉。湖边,杨柳垂岸,繁花似锦,但好花好景,却为谁研?她摇摇头,凝视著那清澈的湖水,陷进了一份深深的沉思之中。

忽然,前面有只小舟轻飘飘的荡了过来。一只无篷的小舟。舟上,有个人正仰躺在那一片金色的阳光里,身边放著一把酒壶,一支箫,一本书。但那人既未喝酒,也未吹箫,更未看书,却用手枕著头,在那儿高声的吟哦著。那份潇洒,那份悠然,那份陶醉在湖光山色中的自如,以及那份忘我的境界,使浣青不能不对他注意起来。侧耳倾听,他朗声吟哦的,却是一阕词:“一春常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髯云偏,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

好一个“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浣青心里若有所动。正好那小舟已飘到大船的旁边来了,她不禁仔细的看了看那个躺在小舟里的人。年纪很轻,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同色的头巾和腰带,衣饰虽不华丽,却相当讲究,看样子家世不坏。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是个少年书生呢!随著她的注视,那少年书生似乎有所感觉,一翻身,他从船里坐了起来,也对这边望过来,却正好和浣青的眼光碰了个正著,那样炯炯然,灼灼然的一对目光,浣青蓦然间脸红了,就不由自主的把头垂了下去。而船里,那姓侯名叫侯良的公子已经在直著脖子喊了:“杨姑娘,杨姑娘,你怎么逃席逃到外面去了?你还不进来干了这杯,给我们作首好诗来看看!”

浣青震动了一下,勉强的应了一声,还来不及站起身来,那侯良已举著一个酒杯,醉醺醺的钻出船篷,走到船头来了,把酒杯直凑到浣青面前来,他嚷著说:

“快来,快干了这杯,杨姑娘!”

浣青回避到一边。正好那小舟和大船相撞了一下,侯良站立不稳,一个跄踉,那酒洒了大半,侯良气呼呼的把头伸出船栏,骂著说:“你这人怎的?这么一条大船都看不见吗?你的眼睛呢?哦…………”他忽然住了口,瞪视著那个书生,脸色一变,顿时转怒为喜,高兴的喊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世谦兄,你可真雅兴不浅,一个人弄了这么条小船荡呀荡的,瞧!还带了箫带了酒呢!”“没有你的雅兴好。”那书生微笑的应著,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扫了浣青一眼。“你们有宴会吗?”

“是万家的三兄弟,全是府学里的熟人,你何不也来参加一个?让船夫把你的小船绑在我们的大船后面。来来来!上船来,有了你就更有兴致了!怎样?”

“谁作东呀?”书生笑吟吟的问。

“我作东,你还怕我要你摊银子吗?”侯良嚷著:“你别推三阻四了,还不给我上来!这儿,我还要给你介绍一个人呢!”他看了看浣青,对她微微一笑。

那书生的目光也移向了浣青,略一迟疑,他就豪放的甩了甩头,说:“好吧!刚好我的酒壶也空了,你们的酒够多吗?”

“保证够你喝的!”于是,那书生整了整衣裳,拿著他的箫、酒壶和书,在船夫的协助下跳上了大船,并系好了他的小舟。站定了,那书生和侯良重新见了礼,就转过头来,带著宁静自如的微笑,注视著浣青。这种率直的注视,不知怎的,竟使浣青有股被刺伤的感觉。一向,那些男人,尤其年轻的生员,对她都不敢正面逼视的。而他却逼视著她,使她感到在他的面前,是无所遁形的,仿佛他已看穿了她,也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是那一种人物。那眼光,那微笑,就好像在说:

“我知道你,反正有侯良和万家三兄弟的地方,就必定有你们!”没有人看出她心中那份复杂的思想,更没有人在意她那种自尊与自卑混合著的感伤。侯良已在大声的为他们介绍了:

“世谦兄,你虽然是标准的书呆子,也该知道杭州有个蝶梦楼,这位就是蝶梦楼里那位著名的才女杨浣青杨姑娘,浣青,你总知道狄少爷吧,狄若谷,字世谦。杭州有才女杨浣青,就有才子狄世谦,只是你们却没见过面,这不是滑稽吗?”

浣青震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她惊愕的抬起眼睛来,深深的看奇+書*網著那世谦。世谦似乎也吃了一惊,重新掉过头来,他的目光再度直射在她的脸庞上。这是第三次他们的目光相接触了。浣青一阵心跳,她不能不悄悄的垂下了睫毛,掩饰住自己心头那种乍惊乍喜和不信任的情绪。她低低下拜,喃喃的说:“给狄少爷见礼。”世谦慌忙扶住,连声说:

“不敢当,不敢当,杨姑娘,我已经是久闻大名了。今日能够一见,真是料想不到呢!”

久闻大名了!什么名呢?诗名?艳名?才名?浣青的脸又红了一红,心中涌上了各种难言的情绪。狄世谦,杭州有谁不知道他呢?世家才子,名震四方,尤以诗词见称。据说生性洒脱,放浪形骸,但是,家教严谨,虽啸傲于江湖,却从不涉足于勾栏。因此,他当然不认得她了!她所能认得的,只是像侯良和万家三公子这种纨炎拥芏眩∮卸嗌僦槭独*之士,是把风月场所,当作罪恶的渊薮!他,狄世谦,又何尝不然!浣青垂眸而立,顿时间觉得自惭形秽了。

“来来来,世谦兄,请里边坐,里边还有几位姑娘,是你非认识不可的!”侯良又在一叠连声的喊了。

“看样子,你们已把杭州的名媛,全请来了呢!”世谦微笑著说,跟著侯良往船篷里走。“哈!哈!哈!”侯良纵声大笑,得意之色,形于言表。“名士美人,这是分不开的呀,哈哈哈!只有你,狄兄,你是根本不懂得生活!让我来教教你,人生除了书本之外,还有些什么。”他们走进了船里,浣青也跟了进去。万家的三个少爷和狄世谦也都认识,大家站起身来,纷纷见过了礼,重新入座。早有人斟满了酒,送到世谦的面前来。席间的莺莺燕燕,知道狄世谦的名字身分后,更是娇呼婉转的围绕著侍候起来了。一时间,斟酒的,添碗箸的,布菜的,撒娇的……闹成了一团。浣青冷眼旁观,那份落寞的,和百无聊赖的情绪就又对她包围过来了。她悄悄的退向一边,倚著船栏坐了下来。挑起珠帘,她望著外面的湖光山色,静静的出著神。

“狄少爷,大家都知道你的箫吹得好,你一定得为我们吹一支曲子才行!”一个姑娘在娇滴滴的嚷著。

“是呀!是呀!”别的姑娘们在呼应著。

“世谦兄,你就吹一曲吧!”侯良在接口。

“众情难却呀!”万家的少爷也在怂恿著。

于是,狄世谦吹了起来,一支“西湖春”,吹得抑扬婉转,袅漾温柔。一曲既终,大家疯狂的拍起掌来,嬲著他再来一曲。他又吹了,却非时下流行之曲,而是支“洞仙歌”,曲调高低起伏,新奇别致。然后,侯良说:

“有箫,有酒,不能无歌。”

大家叫著、闹著、笑著,一个名叫翠娥的姑娘被逼著站了起来,唱了支“长相思”。万家三兄弟开始起哄了,拉著翠娥问,为什么有了他们,她还要“长相思”?场面混乱了起来,喝酒、行令、唱歌、笑闹……大家都有些醉了,都有些忘形。浣青静静的坐著,静静的听著,静静的望著窗外。然后,侯良忽然发现了她的“失踪”,叫著跑了过来:

“怎么?浣青,你又躲开了,不给我面子吗?”

“哪里,侯少爷,我真不能再喝酒了。”浣青勉强的笑著,勉强的解释。却依然被侯良拉到席间去了。侯良斟满了她面前的杯子,强迫著说:“你今天一直躲得远远的,太不给人面子了,现在非罚你干三杯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