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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对!陋室不漏!”孟空军真会拍马屁。

“是的,我觉得他富有,但有时候又觉得我比他更富有。他现在不是常常痛忆当年被学校淘汰的痛苦?他不是总希望他的宝贝儿子能考上大学?不是贴出了如此家庭教师招聘广告?”

郑老师又卖关子了,我迫不及待地问:“那广告咋写的?”

郑老师沉着脸:“财大气粗,谁保证我的儿子考上重点大学,我以10万美金致谢,以一套高级别墅作奖,外加全套家用电器。如能考上清华那样的名牌大学,加奖奔驰轿车一辆……”郑老师的脸膛上堆积着苦涩的尴尬的笑意。

我们同学都一言不发了。不知是羡慕还是蔑视。

“老师,您为什么不去应聘?”

郑老师爽朗地大笑道:“安能低眉事权贵?我一个堂堂皇皇的师大本科生,去给红色资本家当高级保姆?金钱诚可贵,人格价更高!”

掌声,喝彩声。

郑老师突然记起了这节课是语文课,说:“同学们,言归正传吧,请大家拿出语文课本。”

“只有10分钟了。继续对话吧。这样的课,寓教于乐,太好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要求老师继续讲下去。

“好。”郑老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用朗诵的语调道:“树上——停着——一只——什么鸟——”

“爱情鸟!”杨林低八度的声音。

哄堂大笑。

整个课堂乱套了,成了热热闹闹的音乐课。

“我的心在跳!她已经飞走了……”

“……但却听得到……”

“它在向我欢叫,咕,咕,咕……”

“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

“我的爱情鸟,她还没有来到。”

我和孟空军叫得最凶。因为我们都想起了那只飞走的鸟——王娜。

郑老师付出了极大的努力,才使大家的沸腾情绪平静下来,大家才不“咕咕咕”了。

“我是说,一只笨鸟,一只灵鸟,还有一只死鸟。我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喜欢笨鸟还是灵鸟中’

几十双手纷纷举起来了。

“我喜欢灵鸟,你听,那《百灵鸟》的歌多么具有诗情画意!”孟空军两手反插在老板裤的口袋里,走腔跑调地唱了起来:“百灵鸟,双双飞,为了爱情而唱歌……”全班同学又哄堂大笑起来。

“白龙,你的兴趣呢?”郑老师点将了。

我环视了一下同学们的神态,说:“我认为,百灵鸟是爱情的象征,是可爱的。但是它们缺乏一种精神——可能就是一种踏实精神吧,它们有点华而不实。而笨鸟呢?可贵的不在于它们笨,而是在于它们有自知之明,它们善于知己知彼。它们先飞,起点也很低,但它们不停地飞,终有一天会冲天,会惊人,所以我喜欢笨鸟。”

方小春不愧为一个文人,对发型是很讲究的;大边头发向后梳,小边头发略为蓬松,不对称的发型,平凡中求变化,颇具新意和特色。富有青春的活力。最引人注意的是那银边眼镜,他用手指正了正眼镜架子说:“我喜欢死鸟,我赞美死鸟。”

全班同学被惊翻了。

他甩了下头发继续说:“死鸟也许是累死的,也许是与异类搏斗而拼死的,也许是老死,总之,它曾经有过辉煌的历史。就是死了,它还可以作标本……”

郑老师:“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就算是我们的小结吧。下节课,我们就此题写篇议论文,好不?”

“我想再请问老师,”发问的是方小春,“读大学与成材是否有必然的联系?”他又正了正镜眶。

郑老师迟疑片刻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香烟,塞进嘴里,打火机亮了,他大概忘记这里是课堂了。他猛吐了一口浓烟之后说:“我前面举的例子已足以说明:有联系,但不是绝对的。读了大学最后成为庸夫的,举不胜举。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教育界的现状吧,有堂堂皇皇的师大本科中文毕业生,教不得语文。有读了四年本科的数学高材生,被学生轰下讲坛,而有些——你们知道中国的高玉宝、吴运锋吧!他们在文坛名气不小,曾经鼓舞和造就了多少中国青少年,但他们连小学都没有读过。享誉世界文坛的高尔基读过大学吗?没有。西班牙的塞万提斯,进过大学的门吗?没有。你也许会问:英国的莎士比亚毕业于哪个名牌大学?他不曾进过大学门坎。据说爱迪生、牛顿都不是什么大学生。同学们,大学是培养人材的摇篮。但是,不是所有的人材都是从摇篮里摇出来的。你们说对吗?”

老师的旁征博引,使我们感到惊讶,欣喜。我们情不自禁地唱起了《苦乐年华》。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向郑老师拥去…

郑老师把大家推开,张开双臂,大声疾呼:“我还要讲几句话:女娲能补天,精卫能填海,愚公能移山,后羿能射日,孟姜女能把长城哭倒!我们面前没有补不好的天,没有填不平的海,没有搬不掉的山。只要我们精诚,我们团结,是吗?”

掌声铺天盖地而来!郑老师冲出掌声的包围圈,不住地向同学们挥手致意。

□  作者:张立士

第4章  白龙受审

正儿八经的第一节语文课开始了,学毛泽东的大作《别了,司徒雷登》。

学习论文,我是不大感兴趣的。何况这是政治色彩较浓的政论文。不过,经郑老师一点化,一包装,这篇政论文竟具有了文学作品的诱惑力。老师的范读,有声有色,像演讲比赛一样,以前,我们只略知郑老师的语文教学有一套,颇受学生欢迎。但奇书网+Qisuu.Com是想不到竟教得这么神。郑老师范读时,我发现窗外有个白白的“地球”在晃动。我想,是政教处的何主任。仔细一看确实是他。他身体高大,走起路来显得很吃力,那地球总是一起一伏的,像个庞然大物,同学们背后都叫他“河马”。

特大号河马主任双手拥抱着“地球”在窗外艰难地踱来踱去,像个幽灵;他那从不修理的鬓发更使他像个凶神。我心里一跳,凶多吉少。政教处的是吃政治饭的;专抓我们学生中的“典型”,我从窗玻璃的反光里看见河马主任向郑老师招了下手,郑老师读到“很好,很好”时,河马主任大摇大摆地挺立在门口,向我招手:“你出来,白龙。”

我明知大难即将临头,但还是胸脯挺得高高的,脸上挂着笑。是的,我要做个有骨气的人。毛主席不是说过: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么?

我一转身,把手挥过头顶,学着伟人的派头,英雄的风度,大声喊道:“别了!”再回首,只见同学们似乎都特意挺起了胸,有几个人也挥。郑老师呢?脸带微笑。无疑,那笑是苦涩的,无奈的。河马主任呢?那地球起伏得更厉害了,脸上那胖胖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甚至抽搐着,痉挛着。

河马主任没把我带进政教处,而是校长室。年纪50开外的校长坐在两面国旗前恭候我。他全然不动声色,只是一个劲地吸烟,吐烟。他有一张娃娃脸,不显老,但头发几乎全白了。他因为是一校之长,他常穿西服,但从不打领带。他认为打领带是风度,不打领带也是风度。我当然只能是俯首帖耳地站立着,听天由命。河马主任在校长面前,也失去了平时在政教处那种威风和神气。

“他就是白龙?”校长在一分钟之内,烧完一支“芙蓉”,冷冷地向河马主任发问。

“是的。”河马主任也像学生回答老师的审问。

“不是还有个什么‘孟空军’?”校长又点燃一支烟,眯着眼间。

“是还有一个,我交给校团委去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交团委?只能由政教处直接抓!一竿子抓到底!”校长翻翻白眼,盛气凌人。

什么大事?我有点懵了。

“快去,另作处理!’”校长把烟头往烟灰缸一扔命令道。

“是!”河马主任比我还可怜,怕丢乌纱帽?啊?

校长被烟熏红的眼向我问了一下,毫无感情色彩地说:“坐下。”

我坐在沙发上。我的心请不因此而轻松一点。相反,倒是沉重了几倍。我想,一般有问题的是进政教处,而我荣登学校最高司令部——校长室。一般的问题,总是由“两室”(教导处,政教处)大操大劳,校长从来不出面。只是在出大布告时,把校长大章往上面一盖。而此刻,校长亲自挂帅,坐镇。如此高的规格,意味着什么?

一会儿,孟空军被河马主任带来了。我们虽然都低着头,但四目相碰了,我把两个拳头捏得很紧,牙关一咬,向他示意了。他似乎完全明白了我的暗示,右手的拳头小幅度地挥了一下。他正要在我的身旁坐下,河马主任一声吼:“挤在一起干什么?交流感情?”

校长被香烟熏黄的食指一伸,说:“隔开,先留下白龙。”

校长跷起二郎腿,右手搁在老板桌上,左手架在沙发扶手上。空调机的冷风,吹得他那零乱的白发,纷纷扬扬地飘散着。

都不说话,我觉得有点寒意。

“你爸爸上几天来找过我,是吗?”

“什么时候?”我问。

“编班的时候,是吗?”

我点头。

“我不在家,到庐山办点事。”

我不置可否。

“你爸爸又出差去了?”

我点头。

“你爸是我们家长委员会的,他是个开明而且精明的生意人,值得我学习。”

我觉得坐在我跟前的不像校长,而像个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