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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十分高兴地走到收录机旁。这收录机还是老式的,我会开,但是我故意大声叫道:“你家这玩艺儿,大新潮了,我不会开!”

艾妮闻声而至,轻声骂道:“真是原始人。”

我轻声说:“郑老师好喜欢你。”

“废话。”她的声音更小,更神秘。“你呢?”

我诡秘地一笑,向她飞去一个媚眼。

我守在收录机旁,正经八百地等候着。

啊!声情并茂!她边唱边弹,声情并茂的班歌出来了!那旋律,那琴声,那歌喉,叫我和郑老师忘情了!

“你确实不错!欢迎你到我们C班来。我们C班将又增加一滴热血,一股力量。”郑老师握着艾妮的手说。

“我已经决定,不再回江南中学。”

“你爸爸妈妈呢?”郑老师问。

“他们都不在家。我不准备把我的遭遇告诉他们,也不准备求得他们的支持。”艾妮似乎忘却了自己的处境,说起来,滔滔不绝。

“为什么?”我和郑老师不约而同地问道。

“为什么?”她的声音提高了不少,“为了打进这个重点班,我爸妈已为我作出了极大的努力,我还忍心继续增加他们的负担?那次,为了我,我妈急得病倒了,在医院吊了三天水。我还能忍心再让她住进医院吊水,为我的不幸遭遇而痛苦?如果把这种情绪转嫁到他们身上,不是全家人都为此痛苦?所以我决定——”

“你决定怎么样?”郑老师追问。

“我决定到农村去,我表舅是乡村中学校长。他一定欢迎我去。他们一家人都喜欢我。”

“你为什么非要离开江南中学不可?”

“我是要离开A班。A班的老师好势利。我在班里成绩不怎么的,但是我有特长,可那X老师偏要把我‘下放’;而那个杜杰,成绩是全年级倒数第一的,他的特长是贪酒贪色贪财——像他爸爸一样,可是他能稳坐重点班。这是为什么?我发誓这一辈子不再见到A班,我要把它在我脑子里留下的印象,彻底洗刷掉。我洗刷的是耻辱,是仇恨。我要用我的行动来证实我的身价!”艾妮的眼睛红了。

我和郑老师听出了她的心声,一个不幸少女的心声,我们的心也开始颤抖。

郑老师向我投来锐利的目光,意思是叫我说话。

我说:“留下吧,我们C班是个生龙活虎的班,也是个大有作为的班。我们全班同学欢迎你。今天,我和郑老师是代表C班来的。你不要叫你在C班的朋友因失去你而失望而痛苦。”我故意把眼眶睁大,把浓眉扬起来。我知道,她最喜欢我这狡黠的眼睛和又粗又黑的眉毛。她被我的专注神情逗得暗然一笑。啊,真正是一笑百媚生。要不是郑老师在眼前,我会步步向她逼近……

“你表舅舅在什么地方?”郑老师。

“永州。”

“永州?”我大吃一惊似的。

“你怎么啦?你永州也有亲人?”她问。

“你不是最怕蛇?你不是连蚯蚓蚂蟥都怕?你怕一切爬行的东西,比怕老虎还怕。那次我们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看到动物世界里的蛇,你不是尖叫起来?吓得往——”我说不下去了。

“哦,你是说永州多蛇?”

“是啊,永州之野产异蛇,那是个蛇的王国,那里蛇多,所以那里老鼠绝种了,有些人生活在那里几十年,不知道老鼠是个什么样子。至于猫子,也不存在了。这叫生态失去平衡了。”我说。

“不。我表弟去年跟我说,他们那里,现在的蛇不多了。因为有很多抓蛇专家,最会抓蛇。他们根据蛇的行迹,可以找到蛇洞。找到蛇洞以后,可以用带钩的铁锹,从洞口插进去,把蛇钩了出来。钩出来后,用手抓住蛇的‘七寸’,然后使劲一抖,蛇就死了。有些蛇很狡猾,那洞穴不是直的,而是弯弯曲曲的,是所谓的“蛇形’。这时抓蛇人的铁钩是钩不出蛇的,因为铁锹插不进去。但是他们有办法,用火攻烟熏,逼使蛇自己钻出来‘就擒’。一条蛇可以卖很多钱,饭馆要,药店要,好多抓蛇的人都发了财,盖起了新房子。这样,蛇几乎被抓光了。听说,以前家里也有蛇,那蛇是看家的家蛇,又叫神蛇。但现在也没有了。这样,老鼠多了起来。猎业也兴旺发达起来了。”

“你的意思是说一定要去?”我失望地问。

“对了,我不愿见到A班,为了摆脱A班这个环境,即使那里还像《捕蛇者说》所说的那样,我也还是要去。A班,也是‘苛政猛于虎’,真是猛于虎。”艾妮的口气越来越硬。

郑老师似乎黔驴技穷了。但他知道,我和艾妮是同龄人,又是特殊的朋友,其中没有纵向代沟,没有横向情隔。我和她的关系,是两条平行线,无论延伸到哪个端点,都不会产生摩擦。因此,他还是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白龙,你看怎么办?我批评了班长和团支部书记不会做思想转化工作。看来,现在该我挨板子了。”

我向艾妮飞去一个眼色,说:“你呀,也太不给人面子了。我们郑老师专程出使贵府,这规格恐怕也是够高的了。我作为一个男同学,也是冒着风险来的。你就那么大?不给一点面子?你叫我和郑老师怎么下台?”

“这样吧,”郑老师使出缓兵之计,“你嫌弃C班条件差,底子里,有辱你的尊严,我给你去找A班班主任。要他收回成命,把你收回去。这工作,我来做。必要的时候,请家长出面协助。”

“那是不可能的事。”

“那为什么?”郑老师质问。

“说来话长。’”

“你的话有多长就说多长吧,总不会比长江还长吧!”

“我在A班表现确实是够规规矩矩的,可是班主任硬说我表现不好。”

“他说的表现不好,有什么事做依据?”



“他说,很多男同学给我写信。有跨班的,有跨年级的,有跨校际的。”

“你回过信吗?”郑老师追问。

“从来没有回过一封信。”

“你不回信,对方还来信吗?”

“有的不来了,知趣;有的照样来,死皮赖脸。多半是初中高中同过学的同学。有的我还记得,有的根本对不上号了。”

“既然是这样一种情况,那老师为什么归罪于你呢?”郑老师表示自己的观点。一听就知道,这种表态带有强烈的倾向性。

艾妮流泪了。

“你一封信都没有回?”郑老师进一步问。

“是的。”她坚定地回答。

“那为什么呢?”郑老师追问。

回答得十分果断:“我怕耽误学习。”

郑老师默然不语了,我心里一热,我也明白了她一直不回我只言片语的真实原因。当然,我这情怀不能向也不敢向郑老师表露。但我和艾妮之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在不少男孩子看来,所有漂亮的女孩子都不过是男人生活空间的一个小花瓶、小摆设,谈不上充实不充实。女孩子不学无术,也是本钱,也是充实。因此,人们都得出了一个共识,漂亮的女孩子都是无所事事,无所追求的。而坐在我们眼前的“天生丽质”却不但在钢琴这个领域有着一定的造诣,而且在这琴键上继续弹奏新的旋律——向生活的时空攀登。她在我心里不再是一朵花,而是一株有根的草,有技有叶有于有根的树!她要是来到我们C班落草,我们的争气林里不是又增一景?我们的班歌不是又添一份力量?

我察觉到,郑老师心里非常冲动,他想说什么,但一直有难言之隐衷似的。他终于起身,我也一起起身,但是他的手在我肩膀上重重地一压,示意我坐下,留下。他长长地叹口气说:“我的真情已经表露。唉——我还有点事要办,先走一步。白龙,你再同她扯扯,尽力把感情沟通。我走了。”

我和艾妮十分尴尬地站立着,不知说什么好。我们当时的心情,可以想见。

送走了郑老师,这个小小的空间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了。我们不是觉得环境的宽松,而是觉得这空间太窄太窄,简直压得我俩喘不过气来,似乎空气中缺氧了。

我们相向而坐,都低垂着头,都不说一句话,彼此有节奏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话呀。”她的声音有点涩。

“我——”我伸出右手,把她细嫩的右手抓住,越抓越紧。她使劲把我的手甩开。但她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纹丝不动。

“你不想想,你要是背井离乡而去,多少人为你牵肠挂肚……”我低声说。

她反目相问:???

我说:“你是你爸妈的掌上明珠,他们舍得把你扔到那蛇窝里去?”

我发现,她那太阳般的大眼里渗出了泪水。她的眼睛又瞟了我一下,但只是一瞬。似乎在问:还有谁为我难过?

“我……”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此时此刻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那泪珠,夺眶而出。“你要是留在C班,我们不是可以互相帮助,共同前进?”

她失去了自控力,“哇”的一声,向我扑来,她的肩膀在我胸前抽搐着:“我……”

第38章  是对还是错,说不清

第四节课,年级组长把我带到年级办公室。他派头十足,一边随随便便地翻阅报纸,一边漫不经心地跟我说话:

“上高三了,有什么感受?有什么打算?”

我的回答也是漫不经心的:“上高三了,感受很多,只知道要认真读书,争取考上电大,为父母亲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