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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她是苏州人,标准的吴侬软语,微微一笑,牙齿自洁整齐,连朱蕾都看着舒服。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串通好了,想用好吃的东西把我捆在这里是不是?”话虽如此,她仍然十分受用地笑了,随道,“我就爱吃你做的猪肝糕,软颤颤的……怎么弄的?

怎么一点腥味儿都没有呢?你得教教我,以后我也能做给别人……吃……”

“小姐玩笑了!”张嫂说,“哪个人有这个造化,能让小姐侍候?哎呀!别说笑话了。”

“那也不一定……”朱蕾说,“女人总归还是女人呀!”

说了这句话,忽然脸上一红,觉出了话中有病,便自装作看什么别的东西,把脸转到了一边。

张嫂低头一笑,却不敢造次多言。

朱蕾被她这一笑,脸色越加发臊,忙即站起来,装着赏花的样子,来到窗前。

“宫先生关照过了,小姐您是金枝玉叶的身子,要我们好好服侍,要是有了差错,要跟我们算账呢!说小姐不爱吃大鱼大肉,要多变些花样,弄些时鲜清新的菜肴……这又真把我们给难着了!”

“唉!”朱蕾用一声轻轻叹息,打断了她的活,“宫先生他把我看错了!”

“小姐!您是说……”

“难道我只是这么肤浅的一个人?平日只是懂得吃吃喝喝,无所事事?”

“这才是您的福分呀!”

“不,如果这就是我的福分,还不如死了的好!”

说着朱蕾的眼睛忽然红了,她摇摇头说:“我绝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心太高,志气很大,很希望能做一番大事业,有一番大作为,只是……人家总是把我当成一个女人,认为我是金技玉叶,吃不得苦……”

张嫂有些茫然地向她看着。

朱蕾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大概很不明白我这几句话的意思吧,其实一个人的强弱,并不在外表的身体,或是男人、女人,而是在这个人里面的意志力,和他的勇气见识及作为……我自信这三样都不会输给任何一个人。偏偏我却是时感寂寞,而至无所为用……

这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张嫂仍然是用着一双奇怪的眸子向她望着。

“好!”室外传过来一声嘹亮的喝彩。

“这才是我心目里的侠女英雄!”

珠帘卷处,先后走进了两个人来。

房子里的两个女人,俱吓了一跳。只是当朱蕾看清了前者来人意兴遄飞的外貌,早已惊喜不置地叫了起来。

“是你!”霍地扑身向前,不自禁地握住了来人双手,唤了一声,“大哥……”便自不由自主地倒在那人身上嘤然作声,痛泣了起来。

“简大哥……只当是这一辈子再也瞧不着你了……噢……你……大哥……”说着,她越发地抱紧了他,竟自语不成句地又哭了起来。

简昆仑轻轻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姑娘女中豪杰,不当作此小儿女态。来,我为你引见一位好朋友!”

这么一说,才使得朱蕾忽然警觉,敢情眼前还有个外人,慌不迭地忙自抽身而起。

身边这个人,年纪四旬,相貌魁梧,黑面白牙,端的是条好汉子,不是别人,正是简昆仑新近义结金兰之好,四人之一的方天星。

朱蕾顺着简昆仑,也向来人称呼了一声:“方三哥……”

却不知这声称呼,竟惹得方天星哈哈大笑不已。

“姑娘,你这个称呼可不大妥当,要改一改。”

“这……”斜过眼睛来,向简昆仑瞟着,朱蕾脸上可是怪害躁的。

“难道不是?”方天星目含微笑道,“我们四个结为兄弟,简昆仑年纪最轻,排行老四,刚才你与他一见面时,就称呼他是大哥,现在叫我是三哥,无形中我可又比他小了,这个账可得好好算他一算……”

朱蕾一时红了脸盘儿,转向简昆仑笑嗔道:“都怪你……怎么办呢!”

简昆仑只是含笑不答。

秋波一转,朱蕾看向方天星笑道:“这个容易,以后我改称他一声四哥就好了!”

方天星呵呵笑了一声:“姑娘真是抬举我们了。”这地方他是常客,当得上半个主人。当下随即落座,张嫂笑嘻嘻地赶过来,唤了一声:“三爷你也来了?”

方天星啊了一声,笑道:“是张嫂?哎……这几个月连做梦都想着你的菜,回头可要好好弄两个菜给我们的贵客尝尝。”

张嫂笑说:“那还要说?宫先生早就关照过了!”

她先时也已听说,宫先生又结拜了一个兄弟,姓简,想不到眼前这一位就是,当即上前拜见,一时之间,整个房舍洋溢喜气,好不热闹。

双方热切交谈之间,每见朱蕾含情脉脉的一双眼神向着简昆仑默默注视。

方天星心里明白,他们原是心仪两好,此番久别重逢,正不知有多少体己话儿要背人细说,眼前这个情况,自己夹在里面,再不知趣避开,可就是不识时务,遭人骂了。

是以,他随即借了个故,就此离开。

张嫂也走了。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山风轻飘。

那一面竹篱上的紫色牵牛花,开得一片烂醉,配合着花圃里的各色菊花,汇集着一片香光,姹紫芳菲,看在有情人的眼睛里,直似无限旖旎,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感觉。

心里甜沁沁地……

简昆仑忽然觉出了不对,左右看了一眼:“咦?方三哥呢?”

刚要站起来,转身招呼。朱蕾的眼神却制止了他:“傻子,你……”

简昆仑又坐了下来,却是眼巴巴地向她看着。

鬓边插着一小朵紫色牵牛花,衬托着她的清丽面颊,一笑一颦,总是秀纤高雅,那么美、美得迷人,几个月不见,她似乎微微的有些瘦了,芳颊微陷,着了些憔悴,衬托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似伶俐俏艳,清秀可人。

看着看着,简昆仑只觉着心里一阵子嗵嗵直跳,慌不迭移开了目光,直觉得有些张皇失措。

平素他一直遇事镇定,哪怕是被擒在飘香楼,面见大敌柳蝶衣,生死攸关的一霎,也都能冷静沉着,方寸不失,却是不曾料到,在面对着自己衷心所喜爱敬重的姑娘这一霎,竟自如此不济,反不若对方的从容自持。

“这么久不见了,你不想好好看看我?”朱蕾半嗔半笑的手叉腰肢,“看看我是胖了,还是瘦了?”

简昆仑一笑说:“瘦了。”他的眼睛仍然只是向窗外看着。

“你根本就没有看,怎么知道?”

“我看过了!”他仍是微微含着笑,“一进门的时候就瞧见了。”说时,情不自禁地转过眼睛,向她瞧了一眼。

“哼!”朱蕾说,“是不是我变丑了?把你吓成这个样,连看都不敢看?嗯?”

“不……”简昆仑索性笑了,又看了她一眼,“你说错了,正好相反,不是变丑,而是变得更漂亮了!”

朱蕾白着他:“真的?”

简昆仑笑而不言。

“怎么不说话?”

“我……”

气氛好别扭。

简昆仑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一下子自己竟像是变成了小孩子一样的率真,一问一答,毫无招架之能,而且听话得紧!

四只眼睛相对的时候,两个人不由自主地都笑了起来。

简昆仑倚窗而立。

朱蕾却伏身窗棂,向他多情地望着。

“这一次我能逃出来,多亏了陈圆圆,要不是她想的好法子,我真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于是她轻声细语地把逃出平西王府的一番经过说了一遍,简昆仑亦不禁为之纳罕。

他感叹着道:“我早就听说过她的许多传说,想不到,她还有这番义气,倒是难得,只可惜遇人不淑,落在吴三桂这个贼子手里……却是又能奈何?”

朱蕾说:“陈圆圆深明大义,如果能吸引她到我们这一边,乘机对吴三桂策反,岂不是好?”

简昆仑摇了一下头:“这件事我与方三哥也谈过……只怕不容易!”

“为什么?”

“第一,吴三桂功利熏心,清廷目下对他极为器重,笼络正殷,眼前还不是时候!

第二,陈圆圆据说已失去了他的欢心,对他已没有左右之力,一个弄不好,反倒害了她的性命。所以,方二哥认为,暂时不必动这个念头,假以时日,再观后效。”

朱蕾一笑,点头说:“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情形正是这样……还有一点,陈圆圆她是个感情深重的人,对于吴三桂,她终是难忘旧情,若要她做出不利于吴三桂的事,怕是不能。”

简昆仑点点头:“这就是生为一个女人的悲哀了……”

“这话怎么说呢?”抬起头笑眯眯地向简昆仑看着。

“我可不是说你!”简昆仑道,“能像姑娘这样情义兼重的女人却是不多。”

“算了!”朱蕾那么平静地向他笑着,“我又是怎么个情义兼重了?”

简昆仑忽然发觉到,又陷于先前的窠臼,口头上终是无能取胜。对方姑娘兰心蕙质,善于促狭,每句话都尖锐刁顽,更似有所刺探,不易捉摸,一个对答不妙,怕是又将为她奚落取笑,真正是敌她不过。

偏偏朱蕾的眼睛不容他图逃,含着淡淡的笑靥,直向他脸上瞧着。

她的直率天真,常常在这种小地方表露无遗。对她更不能敷衍搪塞,却要实话实说。

这可就使得简昆仑大见尴尬。

对于她,他有一片真情,却是一直压置在心底。那是因为有更大的任务和责任等待着他去完成,此时此刻,万不容旁生枝节,为此分心而坏了既定的大事。

还有,朱蕾贵为皇室公主的身分,却使他不能不时时提醒着自己,不可有所造次。

简昆仑已恢复了原有的镇定。

双方目光再次交接时,他的表情极是从容:“姑娘也许还不知道,令兄朱先生他……”

朱蕾顿时一惊:“我哥哥他怎么了……”

简昆仑一笑说:“放心,皇上很好,形势虽然险恶,但李将军却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的人还有很多,看来一时半时,吴三桂、孙可望这些人还无能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