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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江浪、裘方随着文老板来到饭堂里。

只见乱哄哄在坐的人,其间不乏一些朝廷命官在内,穿着旗装的妇人大声地说笑着,呼婢唤弁,声传四座。

文老板把二人安置在当中的一个座头上。

桌子上铺着讲究的白布桌面,摆设着牙筷、酱盏,十分考究。

两个人只得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文老板笑道:“二位相公只管用饭,房间早已预备好了!”

说完,又向跑堂的交代了些话,才退了下去。

跑堂的过来呈上一份菜单,江浪随便点了几个菜。等到那个跑堂的离开之后,裘方紧张地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姓铁的敢情知道我们要来这里!他到底是安着什么心?”

江浪摇摇头道:“还说不准,不过这个人倒还没什么恶意!”

一会的工夫,跑堂的就送上了酒菜,两个人吃喝一饱,临了江浪取出了一片金子待付酒帐时,跑堂的才说老板关照,一切开销的钱早已付过了。

两个人随着这名伙计来了后面客房。

只见房间也是异常的讲究,床上铺着凉席,小伙计把温水打好了,侍候着两个人洗了脸。

这时,有一位管事的帐房先生,带领着一个绸缎庄的伙计,拿着样本、皮尺、来为二人量衣服尺寸。

江浪虽是满心的不愿意,只是那位帐房先生执意要量,也只好一人裁了两套长衫、两套夏布短衣衫,还做了两双鞋。

泡了半天,绸缎庄子的人才走了。(奇qIsuu.cOm書)

天已经很晚了,关上门,却仍可以听到院里传来的丝竹卖唱之声!

裘方很惬意地躺在床上,道:“看来我们兄弟是交上好运了,平白地遇见了贵人!”

江浪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他也实在被弄糊涂了。那个姓铁的到底是何许人?何以对他们如此青眼相待?

江浪、裘方原本想歇上一夜就走,可是那个姓文的店东,分明说那位铁先生留了话,要他们在店里候他数日。

看起来这姓铁的,好似有什么事要与他们商量?倘若果真如此,倒是不得不等他了。

江浪心里这么一想,越觉得那个姓铁的盛情可感。他既降尊纡贵,有心结交,岂能不识抬举?果真能有为其效力之处,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以图报答之!

心里想着,却见隔床的裘方已经响起了鼾声。

这番遭遇发展过于离奇,简直近乎于荒诞:那个姓铁的原是被打劫的受害人,非但不记前仇,反过来却如此恩待劫匪,岂非天下奇闻!

当然,由另一方来看,如果那个姓铁的,果真是独具慧眼,看中二人一身杰出武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于是存心结纳……

果真姓铁的有一番奇情异趣,对于陌路侠士加以援手,却又未必不在情理中。

江浪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寻思着面临的一切,内心真是左右不定。

隔着轩窗看出去,“迎宾阁”好大的气派!

夜月之下,但见一幢幢的楼影,衬托在杨柳如丝的奇妙景致里。

月光闪耀着绿琉璃瓦面,泛出了点点星光……

如此深夜,竟然还有袅袅的笛音,随着夜风飘散过来,传入异乡游子如江浪者的耳中,却是有一番哀怨情绪!

那一年,中原冀、鲁大旱成灾,江、裘二姓居民数千户披荆斩棘,逃难到察哈尔,在“上都”一带垦荒定居;不意在秋收前,遭了外贼股匪之患。

为首悍匪褚天戈,是一个汉人,施一支独脚铜人,神威不可一世。其人天生异禀,前额正中,早年为箭所伤。深入脑骨,愈后成一疤痕。褚天戈以此标榜,涂之以金色,号称为“独眼金睛”。

这个人手下聚集着大批悍匪,满、蒙、回、藏各族人都有。为数当在两百之众,人人擅武,各骑骏马,来去如风,纵横热察边地,打家劫舍,无恶不为!人们畏如蛇蝎,因其惯以出入沙漠,大本营设在沙漠内一大湖附近,人皆以“金沙坞”称之。

那群来自内陆的灾民,满以为在此可安家立业,哪里想到,逃过了天灾,却躲不过人祸!

秋收后起风的一个日子,“独眼金睛”褚天戈,率领着大群悍匪,光临了这一块新生地,烧、杀、好、掳……

可怜这等百姓方庆新生之来临,却又逢到了这一群要命阎王!

生命,财产荡然无存。

剩下来的是烧焦了的房舍、田陌,以及一群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

江浪。裘方就是这群不幸孩子里的两个。

两个人在亲人尽丧、家园荡然的痛苦遭遇里,同病相怜,本命相依。

风里来,雨里去,赤着脚,滥着衣!

那种境况,及今思之,犹不禁酸心不已。

若非是大漠里那位好心人焦先生的收留,前途真是不堪设相他们对焦先生的来龙去脉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一个沙漠里来去如飞、独行独往的奇人!

他自称是江南人氏,却总喜在北国大地逗留,察哈尔只是他萍踪的一个逗留站而已。

在那里,他收留了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传以武艺。

这些日子里,江浪、裘方也是很痛苦的。

焦先生常常经年不回来,留给他们的是大堆的功课,包括文学、武学。

江浪和裘方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应付生活,再加上沉重的功课,日子实在过得比以前更加艰难!

但是,他们硬硬地挺了下来。

焦先生有事南走,师徒的交往也就暂为终止。

不管怎样,江浪、裘方终归出息成了两条汉子。先天质禀,以及后天的勤奋各异,比较起来,江浪的成就,远超于裘方之上。

裘方是率直性子人,每每遇事只注意到表面的一层;江浪却沉稳得多,他常常把事情向深处想。

两个人各有所长!

长久的痛苦相依,他们的情谊远比亲生骨肉更亲,况乎他们早已结拜为异姓兄弟,师兄弟使他们彼此的情谊更进了一步。

年轻人的幻想常是美妙的。在长久的仇恨与痛苦的积压之下,人的情绪常常会变得不可思议的奇怪!

于是放浪形骸、异想天开,率性地追逐着。

像是流浪的两匹狼,追逐着旷野里的什么——永远也不属于他们的什么。

渐渐的,沙漠容纳不下他们了!

“仇恨”,对他们有时候是那么遥远,像是一个虚无抽象的字眼一有海般的深,似海般的广泛……

“金沙坞”的人,被他们连番地设陷,明杀暗害,不知杀了有多少个,“仇”好像是报了,却又像根本没有报——“独眼金睛”褚天戈仍然健在。

他手下的势力非但不因二人连番地计杀而削弱,反倒更强大了。

那一夜,两人埋伏在金沙口子,等候着“金沙坞”的总瓢把子“独眼金睛”的坐骑来到。

褚天戈果然来了。

像是郡王爷一样,他拥带着随身形影不离的八名近卫,也就是人称为“八大金刚”

的八名壮汉。

江浪、裘方那一夜杀了个天昏地暗,“八大金刚”死了四个,哥儿俩却挂了彩,险些丧命在褚氏的“独脚铜人”之下!

那次以后,两个人才算真正认识了褚天戈这个人,领略到他“金刚不毁其躯”的盖世威猛。

命是拣回来的,报仇之事再也不能提了。

褚天戈也增加了戒心,尤其是近年来,他的年岁大了,很少再单独出来了。

有人说,褚氏如今有钱了,在阿巴噶左翼旗盖了漂亮的宫室,自比侯王地过着奢华的生活。

热河提督真良和苏尼特旗主康王爷,那等声势,也都不能对他奈何,听任他卧榻之畔鼾睡,只求他不来干扰已是万幸,从未妄图兴兵一举成歼。

像是奇迹一样:“金沙坞”就是这般地存在着,而沙漠里的两匹狼江浪和裘方,却只好觅地思迁,打算往内地谋求发展!

往事在笛音里一幕幕地由眼前掠过。

忽然间,江浪觉得眼皮发酸,想睡觉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条快速的影子飞也似的蹿上了对面的琉璃瓦檐!

这一点突然发现,顿时使他睡意全消,精神为之一振,一个骨碌由床上翻了下来。

多半是个女人吧?

那么窈窕的身材,高高的身子,细腰丰臀……

三两丈高的楼檐子,她只弯了弯腰,“喀”的一下就跃了上去!

江浪再也难以保持缄默!

他借着两手提鞋的势子,身子一个滚翻,由窗口腾身而出。紧接着,一扬胳膊,像鹞子般蹿上了面前的楼房上。

他身子一上去,急忙向下一矮,看见对檐上那个窈窕的倩影。只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已经接连越过了三排客舍,直奔向西院那幢最高的客楼。

江浪不知道那幢客楼里住的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这个夜行女人为何而来。

不过,他既然学会了一身武艺,可就容不得别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

这个女人在黑天半夜里究竟要干什么?

他决心要看个清楚!

一连十数个起落,他总算把身子凑近了。

借着半截瓦檐挡着身子,他看见那个女人已蹿上了侧面的楼廊子。

这时,她面映着阁楼上的窗户,窗内还有灯光,灯光透过了银红的棉纸,照着她的脸——略显得有些儿瘦尖的下巴,白白的一张清水脸。

她约莫二十来岁年纪,一头黑长的头发用缎带子扎着,眉毛弯弯的、长长的、浓浓的,而且略略地向上挑了些,显得有股子杀气!那对眸子却是挺大挺秀气,在那双浓眉一衬之下,显得英气勃勃。

江浪小的时候,就遇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女孩。吵架顶能吵,你说一句她说两句,伶牙俐齿,叫人承受不了。

江浪心里着实地佩服!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过这么一身功夫的姑娘人家,身子骨儿还是真利落,登高旋矮,一点也不比男人含糊。

她背倚着楼栏杆,只把那双闪着精光的剪水瞳子,瞬也不瞬地盯着窗户迫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