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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飒飒秋风细雨来(下)



“……娘娘。”高大德弯腰曲膝,脸上挂着笑,笑得恰倒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谄媚厌恶,又不会笑得看起来敷衍,“昨儿皇上本来想让老奴过来告诉娘娘一声儿,又惦记着娘娘睡着了,不便打扰。所以……”

        阿谣默默低头,虽在春季,这日阳光却烈,坐在殿前回廊里,虽有竹帘子挡着,依然能感觉到那股灼热,瑞儿早早翻出了一把团扇,递给阿谣,拿着既可遮阳,热了又可扇扇风。阿谣却拿在手里把玩,生丝的白绢面,水墨画着个美人的侧脸,淡淡几笔,勾勒出一个轮廓,瑞儿拿来的时候还打趣这美人象阿谣,柄是竹子的,底部垂着一股明黄流苏,阿谣洁白的手指缠绕着那股流苏,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高大德弯着的腰更弯了些,脸上笑的有些僵硬,正想悄悄换个姿势,却听到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忙提了精神,却又见阿谣一些儿没动,又疑心自己听错了,正没开交处,阿谣却幽幽开口:“高公公。”

        高大德精神一振,忙应了声:“奴才在呢。”

        “陛下看了一晚上的奏章,那张贵姬在做什么呢?”阿谣的口气淡淡,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这……”高大德偷眼觑了阿谣一眼,“张贵姬也不肯睡,虽躺在床上但是一直望着皇上发呆,后来服了药,那药里含了安宁助眠的成分,贵姬娘娘慢慢也就睡着了。”

        “陛下方才来时,对我说这阵子政务忙,没有时间再多来瑶华宫,你说陛下忙的是些什么政务呢?”阿谣的口气越发随意,高大德的额上却渗出细密的汗珠,只觉得那阳光怎么的竟和六月里一般的粘热。他期艾了一阵,却见阿谣停了那玩扇子的手,一动不动,细细的竹帘子映着日影投在她脸上,却不见一丝热,几丝柔柔的细微散发贴在瓷般的侧脸上,乌发黑的发青,一丝不乱,刘海儿斜下来,发上一只温腻厚润的白玉凤凰衔下一串青玉碎粒子,果然很象那扇子上的美人。

        眼皮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的谦卑,“朝里的事情,奴才不敢乱打听,只是最近皇上一直烦心着,好些个大臣都上奏章,明里暗里都要皇上……雨露均沾,以广子嗣……”

        阿谣的睫毛抖动了一下,高大德在心里暗笑了一声,更凑近些,却习惯地朝四下里逡巡了一眼,才说:“娘娘如今身子重,又是这么聪敏的人,皇上昨夜的举动娘娘莫非还不知道?那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六宫里如今眼睛都盯着娘娘,皇上一宠张贵姬,那些个眼睛自然都转到贵姬身上去了。皇上通宵阅读奏章的事,奴才知道,张贵姬知道,如今娘娘也知道了,可奴才不敢往外说,娘娘且当做不知道,张贵姬呢,也只有打肿了脸充胖子不是……”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就是这八个字,今日一早萧乾来时,正是如此对她说的。阿谣心里释然,脸上的线条微微放松,更显得柔和起来。自己还在怀疑些什么?是怕自己有了身子,无法侍候他,更怕他在别人宫里万一动了心……就倒过来说,就算他真对别人动了心,真要雨露均沾起来,那不本来就是应当应份的事么?自己又能如何呢?想到此——

        “高公公也是聪明人。”阿谣微笑起来,手上的扇子又轻轻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起来。“陛下既然不能常来瑶华宫,自然只有麻烦高公公好好照顾陛下了……青凤——”她微转头轻呼,“把我隔子上那个小描金匣子拿来。”

        高大德在宫里历练得成了精的人,听得阿谣一说完,已知要赏赐自己,太监最是贪财,虽不好表露得太直白,依然情不自禁笑眯了眼,待得青凤拿过那个匣子,阿谣小小巧巧的下颌略偏了偏,青凤便将匣子递与高大德,高大德不好意思当面打开来,暗地掂掂分量,只捧了跪下谢恩,“老奴才受之有愧,谢贵妃娘娘赏赐了。”

        阿谣只是含笑:“高公公客气了。”

        高大德看她不再说话,于是告了罪,低头慢慢退出。刚退出殿门,转个弯,靠着柱子,见瑶华宫守门的小监望不见自己了,才迫不及待打开盖子,顿时到抽一口凉气——

        匣子里竟是满满一匣珍珠,更难得这珍珠有拇指般大,浑圆雪白,莹莹生光,高大德认得这是东海属国刚刚进贡来恭贺皇上登基的贺礼,全部是海产的东珠,一共一百零八粒,颗颗一般大小,天下难寻,他不用数都知道,这匣子里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颗,这位独蒙圣宠的谢贵妃,竟整匣子都送了给他!

        高大德楞了半晌,饶是他久在宫中,收过数不清的赏赐,也被这大手笔惊吓住,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忍不住嘟哝:“谁说这贵妃娘娘不是个厉害角色?一个丫头能有这样气魄?要不是亲见,就打死我也不信,皇后娘娘跟她比起来,都差着一大截……”一边“啪”的合上盖子,喜滋滋捧了去了。

        “娘娘。”青凤望了高大德出门,忍不住在身后说:“高大德是前朝留下的旧人儿,也不知道可靠不可靠,娘娘就这么相信他么?”

        阿谣也觉得那太阳越发炙热起来,于是起身扶了青凤进殿,“正因他是旧人儿,如今没了主子,他要依然在这宫里混出个好模样,不得重新找一个么?何况陛下如今并没别个新的大太监,还是他伺候着,要是别人先给收买了他去,对陛下对咱们,可都是不利。”

        青凤虽觉阿谣说的有理,却有些心疼那一匣子珍珠,“就算要收买他,也不用这许多珠子,那可都是海东珠,是皇上怕夏天里生产热,特地送给娘娘,让娘娘生产后穿珍珠衫穿的。”

        “我都不心疼呢,你心疼什么。”阿谣失笑,“要不是这个,寻常金银还怕入不了这位高公公的眼呢,你别忘记了,他在前朝就是太监总管,一双眼可是在金银财宝里面浸泡过的,出手小气了,买不动他不说,白叫人家笑话咱们小气。”

        “娘娘收买他那是高看了他!奴婢看起来,他巴结着娘娘还来不及呢!”刚进了殿门在榻上坐下,春珠进来了,手上还捧着一大堆东西。

        青凤忙过去接了,问:“是什么?”

        春珠和着青凤把手上这些盒子包袱放到桌上,才笑道:“咱们这位郡主皇后,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把我叫了去,就问了问娘娘的起居饮食,末了只吩咐我好好伺候,说把这些人参当归什么的补药带给娘娘吃。”

        阿谣有些意外,问:“皇后……早上叫你去就送了这些东西么?”

        春珠道:“是呀。我也摸不着头脑。一早娘娘还没起身呢,皇后那边派了个小宫女来叫,说是皇后要问问娘娘的情况,叫让过去一位贴身的宫女儿,有话问,我就去了。”

        “青凤告诉我了。”阿谣看着她们翻弄那些东西,“咱们与……那边素无往来,我一早起来听得皇后叫了你去,还担心了一会,后来一想,就是她要做什么,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才放了心。”

        “娘娘你看。”春珠把那些盒子一个一个打开,捧给阿谣看,“倒还真是些好东西呢。”

        春凤却道:“也不知道有毒没毒,娘娘千万不要吃这些。拿去太医院让太医们验验才好。”

        阿谣一笑:“傻瓜,皇后要害我,还要这般大张旗鼓的让大家知道?不过,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倒让我也一时猜不透……”

        “还不是以前害娘娘太多,惹得皇上不待见她,如今后悔了,想将功补过呗。”春珠见阿谣没兴趣看,又将盒子一个一个盖上。

        “南阳郡主的性格不象是会后悔的人,何况……”阿谣沉吟,“她素来骄傲,我又本是她的丫头,怎肯对我低头示好?且不去说她有什么目的,照理皇后赏赐东西,我该亲自去谢恩才是……”

        “皇后说了,说娘娘身子笨重,保重要紧,不必过去谢,还说我伺候娘娘辛苦,额外还赏了我一个小玩意儿呢!”春珠笑嘻嘻的,抽出一个小荷包来,从荷包里拿出两个小金锞子给阿谣和青凤瞧。

        青凤笑骂:“死丫头,一个荷包就把你收买了。瞧你皇后长皇后短的,你索性去伺候了皇后罢。别在咱们面前显摆。”

        她本是开玩笑,春珠却当了真,着急起来:“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再眼皮子浅,一个荷包就真收买了我不成。别看她们现在对我客气,我可忘记不了当初春珂…”她说得急了,一下子收不住,猛想起春珂这名字正是阿谣的忌讳,每一提到,阿谣必然要独自伤心半日,已是收不住嘴,只得惶惶的住了口,拿眼盯着阿谣,见阿谣脸色当真黯然起来,更是后悔,遂拿了那荷包就要往地上摔——

        “做什么。”阿谣拉住她手,“你青凤儿姐姐说句顽话,你就急了。你没看她还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倒都要摔到地上去不成么。不管她是假意也好,真心也罢,给东西咱们就收着,用不用,对不对她好,自己自然知道,放在心里就是了。知道么?”

        青凤也忙向春珠道歉,春珠才将那荷包收了,却撂到自己的箱子底去。阿谣挥手让她们退了,独自在贵妃椅上靠了闭目养神。春珠已知自己不小心提到春珂必又惹得阿谣闷闷不乐,不敢多打搅,朝青凤吐吐舌头,青凤无声的伸指虚点她的额头,二人悄悄退下。

        她怎么能忘记春珂的死呢!阿谣眼前似又闪过那圆圆的眼睛,小小的酒窝,笑得眉毛弯弯的,又想起刘妈,似清楚明白听得她在耳边叫:“姑娘…”

        她不愿意再想,猛然睁开眼睛,似乎能感觉到心里那小小的一块正变得越来越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