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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她被搀着下了车辇,眼角正好看到连镌久满面通红地擦着汗珠。

“都散了吧。”她嘶哑着声音道,“让御医开解疲去乏的药给每位大人送去。”

终于熬过去了,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一躺。

睡到一半,明泉觉得胃里一阵咕噜,饿得抽搐,勉强睁开眼睛,却见窗里窗外漆黑一片。

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却听床头一阵稀碎的咀嚼声。

“谁?!”她警觉地直起身子。

“皇上?”严实提着灯笼探进头来。

明泉借着灯光瞥见倚在屏风内的银发男子,没好气地对严实道:“朕只是做了个噩梦,退下吧。”

严实虽心有狐疑,却还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帝师还知道回来?”明泉抢过他手里的一碟花生,抓了一把放进嘴里。

斐旭委屈道:“从频州到雍州少说也有千里之遥,我马不停蹄,日夜不歇,一回来就向皇上禀告,不曾耽搁半分。”

“是么?”她掂着手里的花生,“这个,想必也是帝师边骑马边买的咯?”

“没错,”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手扔银子一手捞花生……”

“那缰绳怎么办?”

斐旭楞了下,“嘴巴,咬住的。”

明泉似笑非笑,“真是辛苦帝师大人了。”

“皇上知道就好。”他也很感叹。

明泉仰头将花生全倒尽嘴里,满足地揉着胃,“高文辙还是投靠了高阳王?”

“他现今是被通缉的逃犯,皇上觉得他还有其他路可走吗?”把高文辙单独一人从牢里放出,还着实费了他不少心思。幸亏明泉留了几个帝轻骑的帮他演戏。

“高阳王……收留了?”高家写给高阳王的信她还是送了出去。因此高家罪状虽未宣告天下,高阳王却应知情。高家获罪发配,但势力和声望并未瓦解,若他真有反意,高文辙是个绝对划算的棋子。

“至少,这世上已无高文辙这个人了。”

这句话有两种含义。一是高阳王杀了高文辙。这说明高阳王做贼心虚,怕和高家勾结的事情曝光。二是高阳王将高文辙藏了起来,留待大用。而无论哪种可能,高阳王的用心已是昭然若揭。

天家无情。

先是平安郡王,再是高阳王……

到她死的那天会否发现自己身边已经众叛亲离,再无可信之人,与她相伴的只有那把孤零零的龙椅。也许到那天,连龙椅都班驳了。

“哈欠!”斐旭打了个喷嚏。

明泉白他一眼,捞起一条毯子扔了过去。

斐旭得寸进尺地笑问,“皇上念臣日夜颠簸,可否小赐龙榻一隅,靠着就好。”

“帝师可知爬上龙榻意味着什么?”

“皇上独一无二的信任。”他说得很认真。

明泉目光幽深,盯着他许久,才缩起脚道,“准了。”

斐旭盘膝坐到床上,抓过被角盖住下半身,满足地叹道:“龙被就是不一样啊。”

“听说帝师是马不停蹄、日夜不歇地赶回来?”明泉想起什么似的侧着头。

“正是。”

“那这身衣服穿得有些时日了吧?”她皱起眉头。

斐旭睁大眼睛,“皇上是要嫌弃臣为国尽忠、为君尽心所洒的汗水么?”

“……随口问问罢了。”明泉尽量把距离拉得更远些,“帝师看,高文辙能不能说服高阳王提早谋反?”

他抬眸与她对视许久,才笑道:“我还记得第一次提高阳王谋反时皇上的表情。”

“哦?”

“皇上越来越懂得如何控制一个帝王的心。”

“冷血、无情、淡漠……朕开始会了。”

“非也非也。”他笑着摇头,“皇上说的是杀手。”

“洗耳恭听帝师高见。”

“是超然。”斐旭转而道,“当初皇上是否真的想要将高家满门抄斩?”

“朕更想诛连九族。”

“皇上可想过后果?”

明泉静默。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只不过草,并不总是长在明处。”

明泉叹了口气,“朕懂了。”

“高三长老和高珠环虽然一个杖毙,一个自尽,但大部分的高家人还捏在皇上手里。未免夜长梦多,高文辙一定会卯尽全力劝说高阳王出兵奇#書*網收集整理。”他得意一笑,“如今朝廷局势暧昧,自平安之乱可见,蔺郡王和连镌久必然是站在你这边。因此,他们越快动手对皇上就越有利。若久了,人心说不定又要变了。”

“你这么肯定高文辙能说动高阳王?”明泉将被角掖了掖,“以我对子修……的了解,他并不是冲动卤莽的人。”

斐旭摸着下巴道:“他需要的是天时和地利。”

明泉眼珠一转,“朕明白了。”

“起兵非朝夕可定,高阳王再快,也需要一到两年的时间,皇上不必劳心。”

她别有深意地笑道:“如此恭喜帝师了,宫外天高地宽,逍遥得很哪。”

“微臣也是化明为暗,好为皇上出更多的力。”

“帝师笃定高阳王一定会信我们先前演得那场戏?”她斜眼看他。

斐旭摇摇手指,“至少我师父一定不会信。不过,”他自信道,“师父却一定会说服高阳王相信。”

“为何?”

“因为他是我师父。他既然想考察我的学业,自然就想看看我到底有什么阴谋。”

明泉将所有的话都消化了一遍,觉得该问的都已问了,便道:“恩,帝师辛苦了,退下吧。朕要就寝了。”

斐旭表情一僵,见她真的躺下了,才忙不迭爬出来道:“皇上见忠臣劳苦功高,不应该犒劳一番么?”

明泉自被子里露出脑袋,“所以请帝师下次讲究一下天时、地利。”

花灯

过了春节又到元宵。

明泉念及玉流即将远嫁,便把设宴筹备的事交于徐太妃去办。

徐太妃难得能取代常太妃的差事,这几日俱是喜形于色,说话走路都比往日神气些。宫廷执礼司、内务府一个个被指挥得鸡飞狗跳,才算整治出了她的‘勉强’满意。

宴会来来去去的便是平日见的,明泉只稍坐了会,便寻了个缘故中途撤了出来。自己提着灯笼,顺着小道慢慢走着。

那日与斐旭谈时不觉得,事后想起,心便冷冷得疼。

她开始学着如何作为一个让理智临驾于情感之上的合格帝王,却学不会如何让情感说消失就消失。

平安郡王与高阳王是她打小亲近的玩伴,虽然这里头也有些利益牵扯,但人心肉长,到底不能全然无动于衷。

在这个本是亲人团聚,共叙天伦的日子,他们却因彼此的顾忌与立场,天各一方。她甚至不敢想象下次相见会是在战场上对峙,还是一个已成为阶下之囚。

她脚下突得一扭,踉跄着站住,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偏离了原路,走到草丛里来了。

“谁?”清脆的声音自假山后传来。

明泉依稀觉得耳熟,便绕道过去,只见一个身穿浅黄长袍,翠绿马甲的少年捧着书坐在灯笼旁边。见到是她,马上站了起来,“冯颖参见皇上。”

“难得元宵,用功也不急这一刻。过会子便要放烟火,你不去瞧瞧。”十三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见他独自一人躲在这里读书不免有些惊异。

冯颖恭谨答道:“出来透气,立时便回。”

看灯里烛光熹微,恐怕少说也来了半个时辰。她微微一笑,“在读什么书?”

“韩非子。”

明泉捉狭道:“在后宫读这还不如读女戒有用。”

冯颖倔强地回望她,两颗门牙把下唇咬得苍白,憋屈道:“臣,只是闲来读读。”

明泉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便笑着摸他的头,“朕说笑的。韩非子乃法家大豪,在治国之道上颇有成就,只是太重刑轻礼,不免失于严酷。”

冯颖犹豫了下,道:“皇上所言甚是。”

话虽如此,眼中却颇不以为然。明泉突然有些怀念在选秀那日神采飞扬的少年,宫中短短数日已将他身上的棱角磨平不少。

“皇上?”略带惊疑的呼声。

明泉回头,见沈雁鸣正抱着古筝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清秀的脸上惊慌不定。

“沈卿好雅兴。是去宴会一展琴技么?”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又觉得举动太过莽撞,急忙跪下,“臣参见皇上。”

明泉的目光自他和冯颖之间来回一转,笑道:“以琴会书,倒是桩雅事。朕不阻挠两位兴致了,自便便是。”

冯颖躬身道:“恭送皇上。”

还真是等着赶她走。明泉点点头,心中颇不是滋味。拥有三千佳丽又如何,终比不上得一知己琴瑟合鸣来得快活。

约走了十几步,她驻步回头。沈雁鸣已摆下古筝,表情谈笑自若,说到什么与冯颖一起笑出了声,哪里复见适才的慌张。

忍不住叹口气,在这宫里,似乎每个人都各得其乐,惟独她飘飘荡荡的,寂寞失落。

到了承德宫,宫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回来,而严实还被她留在宴上,因此少不得忙乱了一阵。

她进门刚解下大氅,便见斐旭正悠然地品尝点心。

“帝师若真的如此喜欢宫里,朕便把明泉宫赐予你吧。反正也闲置着。”

斐旭佯叹口气,“可惜位置不好,连转手都没办法。”

“帝师来这里不是讨论皇宫风水吧?”她没好气地瞪着他。

他从身后摸出一个灯笼来,“元宵最热闹的便是庙会了,灯笼上写满了灯谜,我看着好玩,便猜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