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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慕流星从三楼伸下脑袋,“前辈。”

“恩?”掌柜瞟高一眼。

慕流星的表情有些迟疑,“那个……虽然前辈身份……尊贵……”尊贵这两个字说得极为含糊,掌柜也是听了好半天才觉得应该是,“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两情相悦的好。”

掌柜皱着眉头,“要是两情相悦我还用得着迷药吗?”

慕流星张了张嘴,于心不忍地看着被迷得人事不知的楚方。

“妖精,”斐旭房间的窗户突然打开,银色长发垂下一柳,“他还有用,所以……请温柔一点。”

掌柜嘴角抽搐了下,一只手拎起他的后领,像麻袋一样甩在身上,扛着往楼上走。

“咦?”慕流星指着他后知后觉地叫道:“这不是你让我打听的楚方么?”

斐旭叹了口气,“若非看过你领兵打仗还有点样子,我真的以为自己认错了弟弟。”

慕流星可爱的包子脸立马黑下来,“哥……”长长的尾音带有明显的威胁。

“两位若不介意,请过来上个晚朝。”明泉窗户开了半扇,没有伸出头,但那重重的晚朝两个字明显显示出其主人强烈的不悦。

佳音

慕流星苦着脸进来。当初是他自己拍胸脯叫没问题,可这几天下面给的消息却没一条能让他展个眉,每次见明泉那一脸不动声色的严肃心都跟打秋风似的颤。还好斐旭终于睡醒了,果然是打虎不离亲兄弟。

傍晚的光只照了些许进来,落到地上。白滚滚的灰尘在光线里纠缠不休。

“没什么说的?”明泉只是撑着手肘坐在窗边,他已觉得无形压力自头顶压了下来。

“这……奉堤、泊夏一带臣都派人反复查了,至尽还未有消息。”慕流星垂头看木板地拼合间的纹路。

明泉目光稍敛几分,低喃道:“是么?”其实以慕流星的个性若有消息,怕早藏不住来报了。她不过是每日忍不住要问上一问,就算明知渺茫。

转头看自进来便不发一言之人,“帝师这两日睡得可好?”她本没有任何职指责的意思,只是单纯起个话头,可出了嘴巴那声调却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不好。”

“哦?”

斐旭食指轻叩桌面,“有件事搁在心里,睡不久,至多两日便得醒。”

明泉心念一动,“什么事?”

“赶在祭祖之前到达胜州之事。”

他所谓的事与她想得显然是两路,明泉是顿了顿才回过味来。这两日满脑子奉堤和孙化吉等人的安危,险险忘记此事,“还剩几日?”

“十二日,”他抬头看看了天色,“又七个时辰。”

“来得及否?”明泉问完,又有些懊恼,斐旭既然还能镇定地坐在这里,应该已有了腹案。

“有两条路可走。”斐旭这次倒没卖关子,很快往下说道,“按原路返回,穿帝州。”

“从帝州来尚费了不少时日,何况至胜州?”

“赶路与逛街是不同的。”斐旭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自然,可明泉就是品出了揶揄的味道,表情略不自然,“那另一条路呢?”

“水路,过戚州。”

平安王被剥夺世袭王称号,改郡王,换封地奂州七城为戚州三城……

戚州三城……

夜色肃冷,霜寒凛人。

明泉裹衣站在院落中。月光熹微,清弥眼前茅房的轮廓,两棵老槐各自伸展枝头将它护在臂下,黑忽忽的屋子似沾仙气,若不是清楚知道这里面的臭味,倒有几分像仙人幽闭之处。蓦然想起斐旭奉旨洗茅厕之事,僵硬的嘴角微弯了个弧度。

信手从地山拣了根稻草,枯黄的样子,比不得记忆中鲜嫩的柳枝。那时大皇兄身边有个玲珑人儿,出身农家,很能编织东西,大皇兄便常使唤他变各种花样来讨她欢心。日子一久,花样变老,那人儿只好编了条鞭子模样的给她,说是让她每日打着出气,偿些皮肉债来抵。做鞭子的挑的是最鲜最嫩的柳条枝叶,抽在身上至多痒痒难受,大皇兄便笑着要把他送给她处治,她终究没要过来。宫里已有了个见风驶舵善于拍马的崔成,再多个他,还不知道要掀多少事儿。

想到崔成,她又是幽幽一叹。

记忆的封条揭了去,很久前的事像书页般张张翻过。一直以为淡了,原来只是藏在深处,平日不能触及,一旦碰了,如洪水泛滥宣泄……

戚州戚州……提议将他改封戚州的是连镌久,照他的话说,那里生活苦寒,与北夷相临,就算有个万一,也好向天下交代。

当亲人变敌人,他的生死顾虑就只有天下悠悠众口。

肩膀一重,她侧首,一件半新不旧的短袄,带着未散的体温。

“皇上当为国珍重。”斐旭说得语重心长。

明泉化错愕为轻笑,“真不像帝师会说的话。”

“我是替孙大人说的。”

她脸色微黯,转过头去,看着明月不语。

一时无声,她却知道斐旭依然站在背后。

如银河般绚烂的发丝,如晨星般耀眼的明眸,即使不回头,也在脑海中描绘得一清二楚。清缓的呼吸,若有似无得拂在颈后,似真还幻……

月移中天,二楼的窗户突得被推开,慕流星露出圆鼓鼓的脑袋,看到他们先是一楞,“你们在干嘛?”说完,又觉得不妥,赶紧补充道,“有孙大人的消息了!”

有孙化吉的消息?明泉脑子还没回过神,脚却已虎虎生风地冲到客栈二楼的大堂里。

掌柜正翘着两条腿在桌上闭目养神,嘴巴里还哼着不阴不阳的调子。

慕流星拿着茶盏正仰着脖子往口里灌。

“孙化吉怎么样?”她吸了口气问。

慕流星放下茶壶,刚想卖关子,转念想起眼前这个人的身份,立刻恭恭敬敬道:“孙大人没事,黄大人受了点伤,此刻正在蓝郡王的画舫上养伤。”

蓝郡王?明泉先是松出口气,随即疑窦丛生。

人在蓝晓雅处是巧合还是预谋?

莫怪她多疑,手握重兵的蓝郡王在这多事之秋横上一杠,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为了普渡众生。

“沈郎伴呢?”她听到斐旭如此问。

慕流星呆了下,似乎是在回忆他是谁,半晌才道:“还无消息。”

明泉不经意地蹙眉。当初封赏沈雁鸣,又带他上路,的确是有拉拢沈家,为安莲添加帮手的意思,如今沈雁鸣下落不明,恐怕要为与沈家的关系平添变数。

“蓝郡王还捎了口信,”慕流星偷瞄了眼斐旭的脸色,“邀请皇上移驾画舫。”

“人是你查到的?”

慕流星脸火辣辣地红,“是蓝郡王托信过来的。”

果然。“替朕回了吧。”

“等下。”斐旭道,“皇上可想好选哪条路走?”

帝州?戚州?明泉正欲开口,便听那阴阳怪气的曲调一停,掌柜事不关己地朝众人心头抛了块重石,“听说高阳王在京城活动频频。”

高阳王在京城?明泉瞳孔猛缩。

“此去京城,好象路上关隘重重。”掌柜从怀里摸出一包花生米,一抛一抛地接着吃。

斐旭半路截了两颗放进嘴巴,“又是没有选择的选择么?”

明泉脸色更沉。刺客偷袭,从西突围开始,自己一直就被牵着鼻子走,跋羽煌、蓝晓雅、高阳王……好象联手筑了道道围墙,将她包裹在中心动弹不得。

“若是从戚州借道……”斐旭一边偷袭花生米,一边气定神闲道,“倒可乘蓝郡王的画舫走水路。”

这是暗示她取道戚州为上策了。明泉看着与掌柜一来一往斗个不亦乐乎的银发男子,他似乎总能在层层迷障中为她引出条路,却不知是明是暗。

心头这般叹息,却终究采纳他的建议,一如往常,“你回于蓝郡王,说朕……荣幸之至。”

与跋羽煌、高阳王相比,蓝郡王居心叵测,反倒是最有希望帮助她之人。而且从目前来看,他尚未与另两股势力勾结,不然此刻的她,恐怕早陷囹圄。

“那今日你们早点休息,明日早点起程。”掌柜将花生米一把揣入怀里,还故意朝斐旭挺了挺肚子示威。

斐旭笑嘻嘻地扯住他的袖子,眉梢眼角流露孩童般的撒娇。

这还是明泉第一次看到如此风情的……帝师。她与慕流星对视一眼,双双掩目而走。

掌柜一手拍开他,“少来,撒娇找你师父去。”

明泉走至楼梯转弯处,驻步回首。

斐旭背对他,银发因主人的晃动而一飘一飘,犹如轻纱。十几步的距离竟将彼此身影拉得如此渺小……不可及。

他与掌柜两人站在那里,融洽和谐得不容旁人侵入,似是划了条无形地界,将他人一律隔阻在外。

心潮不舒服地涌动,刺痛隐隐。

掌柜将东西交给他,“喂,小子,你家那口子好象有点不爽。”

斐旭把东西藏入怀里,淡淡道:“她是皇上。”

“呵,那你眼睛突然闪那么亮做什么?”

“妖精,”斐旭轻咳一声,“那个人走了没?”

“难得遇到这么好玩的人,为什么要让他走?”他突然很不爽地看着他,“有求的时候就前辈前辈,求完之后就妖精妖精……你们这些废人没一个好东西。”

“这倒是真的。”斐旭煞有其事的点头,“废门中如果出现了个好东西,是一定会被踢出门的。”

掌柜瞪着他无言,哼了声,转头就走,“老子不高兴了。”

该死的废门!要不是为了对那人的承诺,他才不想死气白赖得在这里活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