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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此事说来话长,”见她脸色有些不快,忙又改口道,“不过长话短说,决堤之时,臣和黄大人由帝轻骑护着上山躲避,约过了半月下到山脚便遇到了兰郡王。”

“可真是巧啊。”明泉喃喃道。

孙化吉急道:“臣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并无其他来往。”

明泉失笑道:“朕是怀疑蓝郡王的动机,便无其他意思。”

孙化吉脸色顿缓,佯擦额头上的冷汗道:“臣可是一片冰心在玉壶,天地可鉴哪。”

明泉笑着点头,“这几日兰郡王可有什么动静?”

“给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

她点点头,也不再问什么,“你先去吧,有吃便吃,有穿便穿,至于玩……可要有点分寸……”

孙化吉心提到嗓门。

“要是多几个孙夫人回去,孙府家宅不宁啊。”她玩笑道。

孙化吉老脸一红,“臣、臣、臣不敢。外头欧阳还在等呢,臣先出去了。”

“呵呵……”他走出门时,还能听到明泉藏不住的笑声,累得欧阳成器对着他看了好几眼。

“京城出事了?”明泉见到他,笑容立刻收敛。

欧阳成器叹了口气,“大事!”

明泉面凝成霜,“高阳王?”

“恐怕不光是。”他将京城近日动静娓娓道来,尤其是连镌久与范拙召集监国大臣为雍州拨款十二万白银之事。

“范拙?连、镌、久?!”她将拳头捏得咯咯响。范拙倒也罢了,只是连镌久,他怎么会……他怎么能?!“你可有证据!”

欧阳成器无语地看着她。

明泉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愚蠢。这等事情,必定已天下皆知,还需什么证据。

“阮统领也来雍州了,只是我与他分头而行,恐怕他走岔了路。”

明泉眉头蹙得更紧,“谁准他擅离京城?!”欧阳成器无官无职倒也罢了,阮汉宸身兼皇宫护卫重任,尤其如今这个非常时期,怎能擅离职守?

“是安侍臣大人。”

安莲?安莲……

干涸的心缓缓涌起一道暖流。她实在不愿去揣度这背后是否令有计算,只想单纯地相信,安莲是在担心她。

闭了闭眼,她在脑海中将消息一一消化,然后睁眼道:“朕先前的三封密函可到了?”这是在跋羽煌偷袭之前,应该逃过一劫。

“已送至各位大人手中。”

明泉想到其中一封还是给连镌久的,不禁有些心寒,“准备笔墨。”

欧阳成器急忙从案几上拿过纸笔,在砚台上倒了些茶水研磨。

明泉不等他把墨调匀,便醮着写了起来。

然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递给欧阳成器。

欧阳成器莫名接过,看完后脸色大变,“我?做官?”

“朕擢升你为御史,这可是破格的!”她叹了口气,“段敖在童堤的人有些施展不开,你且去帮他一把。待那边的事情结束,你若不想做,朕也不勉强。”

不过恐怕到时候你得罪人太多,想抽身亦不能。她叹了口气,算计身边之人是她最不愿意之事,却也是最无奈之举。

欧阳成器见她神情沮丧,动了恻隐之心,担保道:“草民……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她嘴角微弯,“你倒挺适合官场。这圣旨拿去给孙化吉草拟一份,盖玺。”

待欧阳成器走后,明泉整个人像被抽空一般软了下来,趴在桌上。

头很重,好象随时要裂开。

为何当皇帝如此辛苦,那么多人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想冲上来?她转念一想,若不是有那么多想当皇帝之人,当皇帝也不会这么辛苦了吧。果然,这世上一切都是有因有果。

门咿呀被打开。

她抬眼。

斐旭颀长的身影沐浴在月光下,银丝轻扬。

“斐旭……”

“臣是来告辞的。”她听到自己极轻极轻的叫唤被盖了过去,变成心里的回音。

“你要走?”明泉直起身子,声音倏然变冷。

在局势最乱的时候,你要走?

在朕最需要的时候,你要走?

她狠狠地盯住他,似乎要用目光将他的心剥出来看个究竟!

“皇上在南下前,不是已做好万全之策了么?”斐旭柔声道,“现在只需北行即可,其他的……不必担心。”担心也没用。

“帝师要去哪里?”

“樊州。可怜天下哥哥心,以流星一己之力对付跋羽煌,我终究不放心。”

明泉沉默了下。虽然心里还是不舒服,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话,“你几时回来?”不想问,却又忍不住问道。

“皇上到胜州之前。”他说得斩钉截铁。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淡然的笑容几乎融化在月光里。

刑吏

明泉顺臬河北上,一时风平浪静。京城却是风云变色,波涛汹涌。

守在刑部门口的衙役如今见了轿子和人就头疼,大老远的看一伙人抬着东西晃晃悠悠,就撒腿往里跑,至少请个郎中出来坐镇。

吏部的人喜打车轮战,前脚侍郎刚走,后脚尚书就到了,整得人头晕眼花,不得消停。往往一口热茶还得分两三次喝,越喝越冷。

“哟,又来了。”衙役报时辰似的哼了一句。

另一个衙役抬腿就往里跑。

“哟,大轿子就来了俩!”先前那衙役的声音一下子就拔高了。

那衙役跑得更快,追风似的。

啪啪。

两顶大轿子在门口停下,几顶小的停在稍远些。

“范大人。”衙役弯腰,行礼,毫不惊慌。

范拙从轿子里慢悠悠地出来,笑眯眯道:“请起请起,老夫三不五时来打扰,辛苦你们了。”

衙役赔笑道:“哪里哪里。”

“偶尔也劝劝你们家大人,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他亲自掸了掸衙役衣服上的灰,“老夫和你见了几次,也算有缘。刑部的大门虽然重要,不过吏部有的是其他活,有空来转转,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精神的年轻人。”

衙役稍怔了下,双眉立刻飞起一抹喜色,“范、范大人的意思是?”

“哟,段大人。”范拙朝里面匆匆赶来的段敖拱手道,“又来叨唠了。”

段敖眼皮一翻,看了刚才那衙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范大人不把人从刑部捞光就不痛快啊。”

“哎,段大人言重了,”范拙毫不掩饰赞赏地拍着衙役的肩膀,“刑部藏龙卧虎,每每让我吏部眼红不已啊。”

“哦?范大人眼红的难道不是户部侍郎?”

范拙立刻摇手道:“郑旷犯下滔天大罪,老夫可不敢包藏。”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别有深意道,“有些东西,放在手上不但烫手,还容易引火烧身哪。”

这种话段敖连日来已听到麻木,因此淡淡道:“不错,刑部正是要追究郑旷这滔天之罪。吏部主掌官吏任免、考课、调任不够,难道还想插手刑狱?”

“论刑狱手段,谁及得上段大人。”范拙笑呵呵道,“不过奉堤一事不知牵连多少雍州百姓流离失所,食不裹腹,吾等为官为何?自是以天下百姓安危生计为首要。孙大人不在,少不得,老夫这个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只好跳出来牵头此事,务必让皇上离宫心无旁骛。”

“范大人心里的皇上……是指哪一位?”段敖冷不丁冒出一句血淋淋的问词。

范拙呼吸一窒,面色立刻变得有些狰狞,阴森森地问道:“段大人此话何意?”

“段大人此话问得果真有些荒唐。”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连镌久掀起轿帘,满脸含笑地自范拙身后的轿子步出,“无论先皇或是今上,在吾等心中俱是一般,何必非要分个清楚。”

段敖黑眸转向他,眼中说不清是失望或是嘲讽,“连相终于来了。”

连镌久叹了口气,“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段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两位大人站得是刑部的阶梯,”段敖忍不住讽刺道,“段某可不曾踏出府衙一步。”

连镌久似乎没想到向来沉默寡言的段敖,口风居然如此犀利,楞了下神才道:“当初召开监国会议之时,段大人不曾异议,何以如今这般执意?”

“段某掌的是刑狱,连范大人都说郑旷犯下滔天大罪,我自然要好好审问个清楚,给天下一个交代。不然……恐怕世人都以为刑部不过是个外强中干任人搓揉的软柿子!”

“或者,”连镌久沉吟了下,“段大人先定郑旷罪责,由范大人另择人选暂代户部侍郎,其他等皇上回来再行定夺。”

“那么连相以为郑旷给定何罪?”段敖连连冷笑道,“无凭无据,无证无词,连相想判其何罪?”

范拙既卸下笑容,便不再顾忌,等下冷道:“那以段大人的意思,是定要将人扣在刑部,宁可饿死雍州百姓了?”

“雍州之主不正在连相府上么?”段敖斜眼看他,“他的一根头发,可抵十万黄金了吧。”

“段敖,你敢妄言!”范拙趁机一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雍州之主即是天下之主……”

“好个雍州之主,即是天下之主!”段敖猛地大声道,“你敢不敢随便找个人问问,雍州之主是何人?天下之主又是何人?!”

范拙嘿嘿冷笑不已。

“两位大人……”连镌久看着他们,头疼地揉着太阳穴。

巷口转角处,默默停着一顶灰蓝的轿子。前后各站了两名唇红齿白的青衣小童,双目平视,面容肃整,似对周遭毫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