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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大约足足耗了半盏茶才算喝完了。

来人刚一侧身,明泉反手抓住他的衣摆。

“我只是想把碗放好。”

抓住衣摆的手紧了紧。

来人无奈,只好将碗放在地上。

“斐、旭。”她闭着眼睛,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而坚定,仿佛两枚钉子将这个夜钉得一片静谧。

一个转身,披散的银发在射入的月光下扬起一片星泽,来人站在床前沉默了半晌,才看着被抓皱成一团的衣摆,叹气道:“皇上,这好歹也是银子买的。”

明泉皱起眉峰慢慢松开,惟独手指的力道半分不让。

“皇上……其实臣宁可去打扫茅房,也不想罚站一宿。”

明泉躺在床上睁开眼,看了他半会,才略略往里让了让。

斐旭怔了下,随即苦笑着脱下鞋子坐到床上,帮她把被子掖好,轻声道:“睡吧。”

明泉似是不习惯身边有人,张开眼睛定定看了他一会,才又慢慢闭上。

他听着身边呼吸慢慢平稳,忍不住伸手拨开她额头的碎发。平日里镇定自若的面容此刻却稚嫩如幼儿,双颊泛红,嘴巴微微嘟起,像一颗红艳艳的樱桃,带着酒的甜气,在夜里静静散发诱惑。

在斐旭意识过来前,他已经俯下身子。唇轻轻碰在樱桃上,呼吸间,香甜侵鼻,令人食髓知味。脑中警钟立时大作,如雷贯耳。他倏地退开身子,深吸了口气,将衣摆自她手里一寸一寸地拽了出来。

门被轻击了两下。

待他穿好鞋站起,阮汉宸已经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斐旭伸了个懒腰,“夜深人乏,我回去睡觉了。”

“就这么走了?”

斐旭佯作迟疑道:“如果你坚持要把皇上弄醒,让她亲口恩准我告退也可以,不过任何后果由你承担。”

阮汉宸看了他一眼,默默侧开身。

宴会已散,守在门口的侍卫也被他调至别处,真正空无一人。

斐旭挑眉,“不拦我?”

“帝师若要留下,无人能赶。帝师若要走,自然也无人能留。”他刚说完,便见范佳若端着脸盆走近。

“阮统领?”她疑惑地看着他。

他应了一声转头,屋里一扇半开的窗子在风中摇曳。

跋羽煌将两只杯子都斟满酒,“有朋自远方来,水酒相迎,不亦乐乎?”身旁的酒足足有三十几坛。

“有酒无肉,遗憾遗憾。”斐旭撩起衣摆,从窗户跳进来。

“本王两次见帝师,都是在窗户上。”

“难道王爷下次想看到我躺在你床上。”

“咳,”跋羽煌用袖子擦擦了嘴边的酒渍,“帝师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斐旭坐在他对面,将酒一饮而尽。“王爷招我前来,不是为了讨论窗户上还是窗户下吧?”

“帝师一把火烧了客栈,也不会是只为了本王的床……或女帝的床吧?”

“当然不是,我烧了客栈只因为客栈的掌柜实在讨厌。”

“哦?如何讨厌?”

“他姓屠,叫屠飞勖,难道这样还不够讨厌?”

跋羽煌执酒的手一顿,“的确很讨厌。”

“可惜我烧客栈的时候不知道王爷也在客栈里。”

“如果你知道会如何?”

“我会在烧之前再放点迷香。”

“帝师果然坦诚。”

斐旭别有深意道:“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王爷水酒相待,我自然坦诚以对。”

跋羽煌眼中精光一闪,“当日帝师相救之恩,本王亦铭记于心。”

“记得就好。”

他不料斐旭答得如此直白,不禁怔了下才道:“听闻慕流星乃你至友,本王并无心杀他。”

斐旭眸色一沉,慢慢开口道:“生死富贵,早有天定。他能多活十几年,已是赚的了。”

跋羽煌虽然不解,但看他神色,也没有再问下去。

两人你一来我一往,相对无言,惟有酒千杯。

月自东移西,东方渐露鱼肚白。

斐旭与跋羽煌越喝越精神,以内力驱酒,两人便是三天三夜也难分轩轾,因此并不恋战。斐旭站起身,看着窗外道:“又是新的一天。”

“女帝曾与本王合诗一首,不知帝师有没有兴趣听?”

“愿闻其详。”

“天上一轮月,学美人婉约。清纱飘似雪……”

“脸蛋白又洁。”

跋羽煌若有所悟地笑道:“原来是旧作。本王听此诗的时候,还以为女帝想的是皇夫呢。”

“王爷身在北夷,心系大宣,实在令人佩服。”

“本王只是疑惑以帝师这般人品怎么会屈居于女子之下?后来听到种种传闻,地上神仙的安莲,惊才绝艳的斐旭,还有那藏于后宫等待宠幸的蓄子郎伴……才明白大宣女帝与其说万寿无疆,倒不如说是帝色无疆!”

斐旭笑道:“王爷以为这样的挑拨招数能奏效?”

“帝师何妨拭目以待?”



斐旭打了个哈欠道:“也罢,希望王爷能尽兴。”

礼物(上)

大概是喝了醒酒汤的缘故,明泉起来的时候头并不太痛,只是肩颈两处酸痛,浑身使不太上劲。

严实与范佳若侍侯她洗漱完正欲出去,却听她轻声问道:“昨夜可有什么事发生?”

范佳若楞了下,“几位大人也醉了,不过已服用醒酒汤,并无大碍。”

明泉点了点头,目光扫至床前,微微一黯。

“启禀皇上,车驾已准备妥当,是否即刻起程?”阮汉宸站在门外,圆领石青长衫,英姿勃发。

她边整理袖子边往外走,“见过摄政王便起程。”离京已有一个多月,虽然书信奏折从未中断,但到底比不上亲自坐镇来得安心。走到屋檐下,正见跋羽煌自对门出来,朝她拱手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今日一别,从此天高路遥,恐怕再见渺茫。可惜昨夜本王喝多几杯,不能与皇上把酒言欢,实在遗憾。”

明泉见他为她掩饰昨日醉酒,笑道:“摄政王海量,是朕不胜酒力,扫兴了。”

“那皇上昨夜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这句话问得奇怪,要问也该问她现在有何不适之处才是。明泉脑中灵光一闪,“摄政王该不会给朕下了什么套吧?”

“本王顾惜皇上尚且不及,又怎么会下套呢?”他别有深意地一笑道,“只怕是皇上故人太多,记错了吧?”

明泉对范佳若沉声道:“朕的九龙佩好象落在房里,你替朕找找。”

范佳若一怔,这一个月来,她从未见过明泉带什么九龙佩,但她既然这么说必有缘故,因此诺了一声,返身进屋。

跋羽煌微微一笑,“皇上不但故人多,连信物也不少。”

明泉顿时想起挂在脖子上的翠玉小佛和锦囊,“可惜独独缺了摄政王的信物。”

“这有何难,本王正有一样信物要送给皇上,就怕东西简陋,入不得皇上法眼。”

明泉知道自己进了他的套,但好歹是收不是送,倒也不怎么担心,“摄政王送出的东西必然是好的,恐怕还比这夏家镇值钱。”

“这就见仁见智了。”他拍拍手。

“皇上。”范佳若走到她身边小声道,“我找不到。”

明泉向跋羽煌一抱拳,转身进房,“你先在门外候着。”

范佳若疑惑地应了一声。似乎自昨天夜里开始,这间房子就变得怪怪的,每个人好象都在这里藏了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明泉站在床前,拳头紧了紧,慢慢爬到床上,小心地翻动起来。

范佳若在门口刚好可以瞥见她的动作,心下诧异,刚想进去告诉她这里已经找过了,却被严实拉住。总是低垂的头平静地朝她摇了摇。

她立刻联想到昨夜阮汉宸奇怪的表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必然与明泉有关。而且知情人还不少,至少明泉心腹都是心知肚明的。她悄悄退了两步,眼睛佯看前方,眼角却片刻不离地盯住她的动作。

明泉搜寻的手突然一顿,身子轻轻匐低,在枕头下慢慢拉出一根长发。

银白如月丝,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头发。

她看着银丝怔怔半晌,慢慢从脖子上拉出一条线绳,上面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锦囊。将锦囊轻轻打开,放了发丝进去,又小心拉紧,塞回衣领里。

她背着门,因此范佳若也只看到她拉和塞两个动作。

明泉慢慢下床,转过身,神情一如平常,眼波宁静如渊海,看不出半点波动,“大约是朕记错了。”她走出门来,跋羽煌仍站在原处等着她。

“皇上可喜欢我的礼物?”他笑着侧身一让,身后露出一个少年来。

明泉脑袋一轰。

眼前的少年,黑发青衣,容貌俊逸,除了稚嫩的笑容与羞涩的眼神外,分明像十五六岁时的斐旭!

“本王遍寻天下,才得了这么一个,虽然只有八分相似,已是十分难得了。”

明泉只觉一口气被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摄政王此举何意?”

“借花献佛罢了。”他笑容满面,“本王是从人贩子手上赎他出来的,若皇上不要,本王只好再还回去。不过届时会送到哪里,就非本王所能管了。”

少年脸色一变,却沉默不语。

孙化吉与沈南风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他们都是七窍玲珑,猜皇上心思有准头的人,又岂会看不出跋羽煌是想挑拨皇上与皇夫的关系?不然为何不送别的模样,偏偏送一个与帝师相像的少年?只是两国议和,送一两个蓄子十分正常。而且就算他们找到理由反驳,也摸不准明泉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