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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沈林啊是个重情的孩子,要不也不能就那么一门心思考到武汉去,而且人孩子也有那个本事,说考就考得上。不是我吹,这重情啊是咱家的遗传。水兰、致公你们俩看看你们自己,不也是一样吗?当初好得哟,晚上致公送水兰回家,俩人恨不得在家门口能磨叨半夜,让我和你爸看得都不好意思。”

大家听到这里,才明白老太太拿沈林说事儿的真意。水灵和范磊不禁对望一眼,又去观察水兰和沈致公的反应。水兰低着头,眼睛望着脚前的一小块地面,仿佛追忆起了母亲所说的那段时光,已经神飞天外。沈致公则在一旁默不作声,神色中透出隐隐的不安。

老太太一番话里点拨的意思谁都听在耳朵里,沈林一走,水兰和沈致公也都用不着避忌什么,这段关系到底要往哪个方向走,也该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水兰很感激母亲的良苦用心,也想把这个机会当成一个新的开始,可婚姻毕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示好的表示如果得不到另一方的回应,最终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现在所有修复关系的希望都寄托在沈致公身上,尤其是他从武汉回来后的第一晚,如果他还坚持分居,那就意味着,这个家是真的马上要分崩离析了。

沈致公去上班的第一天,乔家老两口和水兰都心照不宣地默默等着那个结果。三口人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演的什么却都毫无印象。一直到凌晨两点,家里的门也没有像大家期待的那样,被沈致公推开。水兰给他的手机打了好几个电话,每次都只听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水兰觉得自己的心随着客厅里那个挂钟上的秒针一圈圈走动,已经一点一点沉进了冰冷的绝望里。她不想让父母看出自己的万念俱灰,简单地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说先睡,便自己回到卧室。关上门,她把自己狠狠地扔在床上,用枕头捂着脸,失声痛哭。

老两口在客厅里难过地望着水兰紧闭的卧室门,心情也沉重到了极点,在客厅里相对无言地坐到天亮。这一夜,沈致公都没有出现。

“爸妈,沈林走了,我姐和姐夫他们都忙,你们要不就搬回来住吧。”  第二天,水兰照常去了剧团排练,范磊过来替老两口做饭,看老两口郁郁寡欢的样子,这样提议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伤心地摇摇头:“你看看现在这样子,我们就算想回去,也不能搬呀。水兰和致公闹成这样,我们在这儿还能帮他们和和稀泥,我就担心我们一走,沈林也不在了,真俩人说僵了,闹到要离婚。”

范磊和老爷子都想不出什么话来劝慰,看着水兰家里那些记录着他们一家曾有的幸福生活的痕迹,想到这一切都可能破碎,都心乱如麻。三人正默默地各自想着心事,门铃突然响了。范磊开门一看,是沈致公的司机小吴。

小吴站在门外不知怎的有些不太自在,看见应门的人是范磊,仿佛松了一口气,低声道:“范磊,我来给沈局长取几件换洗的衣服。”范磊诧异地问:“怎么?我姐夫不回来了?”小吴从范磊身体和门之间的空隙往屋子里望了望,看见老两口都在客厅里坐着,无奈地凑到范磊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范磊一听,像颗被引爆的炸弹一样惊呼一声:“什么?!真的?”小吴一脸苦相地咧着嘴点头。老太太在屋里听见两人的动静有些紧张,连连追问:“谁呀,怎么了,范磊?”范磊顾不上打发老太太,对小吴说:“那什么,我,我一会把衣服送过去行么?”“别了,”小吴小声劝阻:“说不让见家属。你就拿给我,我给捎过去。”“哎,哎!”范磊一迭声答应着,小跑进了水兰卧室,打开衣柜漫无头绪地随便拿些男人衣服,又看见墙角沈致公去武汉时用过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旅行包,扯过来手忙脚乱把衣服塞进去。

孝子  第三部分  2(2)

范磊并没关门,老两口看范磊慌慌张张像屁股着了火似的样子,不知道什么事紧急到了这般田地。老爷子招呼小吴进来坐,小吴尴尬地微笑着谢绝,拿了范磊匆匆忙忙递过来的旅行包,告辞而去。

范磊一步步蹭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用两只手抱住头,紧张而全无主意地道:“爸,妈,我说了你们可别紧张。我姐夫……被隔离审查了。”

这是沈致公失去了跟外界所有联系时留给大家的唯一线索。他究竟有什么问题,竟然严重到需要隔离审查并且禁止家属探视的程度,乔家人一概不知,但老太太认为一定是当时那十万块钱给女婿带来了祸殃,当即催着范磊背她去沈致公单位,当面向领导澄清。范磊做好做歹,又是装拉肚子,又偷偷卸掉三轮车的链子,才拖延了时间等到得了信儿连妆都未及卸,匆匆从剧团排练现场赶回家的水兰。

然而水兰只能稳住老太太的躁动,对于怎么弄清沈致公的问题也是毫无头绪。沈致公到底有没有了不得的问题,水兰也心里打鼓。沈致公这样的官,按级别顶多只能算是小官僚,可现在的社会环境,这个级别的小官僚也没有哪个敢说自己是干干净净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们通常都未必会跟老婆说,因为谁都明白,这种脏事,少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而沈致公和自己早已是同床异梦,有什么秘密更不会告诉自己一同担待。沈致公说那十万块钱已经退了回去,谁亲眼见着了,谁又能打这个保票?再说,纪检上既然已经不客气地将人隔离起来,就摆明了是调查过并且已掌握了一些事实,沈致公不清白是一定的,现在的关键问题只是看他不清白到什么地步而已。

在他那儿,夫妻的情意早就淡薄如水了,现在他又被挖出了丑事很可能成为阶下囚,要救他么?还是不救?水兰在一家人望着她等她拿主意的焦灼目光中被内心的矛盾折磨,迟迟无话。

是不计前嫌施与援手,还是索性落井下石一刀两断?面对这样的选择题,估计每个人都会得出不同的答案。中国人传统的思想里,以德报怨往往能留下美名,而虽然有因果业报这么一说,当被自己诅咒的坏人真落到千夫所指生不如死的境地,也少有人能真正打心底里拍手称快,更何况沈致公毕竟没有十恶不赦,之前与水兰,他们也有过至少十年全心相待的日子。十年修得同船渡,要多少年才修得这三千多个同床共枕的日日夜夜?

其实在水兰和乔家二老心里,这个题是早有答案的。哪怕这缘真的已经尽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能撒手不管。只不过,要管,打哪里管起呢?谁也不知道沈致公平常结交的人中有谁肯为他两肋插刀,又有谁有这个能力探到可靠的内幕消息。官场的水有多深啊,这些平头老百姓光是站在岸边看看,就感到头晕目眩。更何况一听到又有人犯了事,身处官场里的谁不是急着撇清,有谁肯冒出头来,把火往自己身上引?

水兰打遍了所有她知道的跟沈致公有私交的官员的电话,客气点的,敷衍地答应帮忙给问问,但能不能问出什么东西保不准;不客气的,一听水兰说明身份,就立刻换了声气,说她打错了电话或者找错了人。这就是人情冷暖,水兰拨完她列出的电话清单上最后一个号码,得到跟之前大同小异的回答,心彻底凉了。水兰颓唐地坐倒在电话边的地上,头抵住放电话的小床头柜,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老爷子和老太太提起了一个人,又将水兰从没顶的绝望中稍稍拉出一点——她忘了那个差一点就成了她妹夫的现副市长秘书张亦松。水兰一想起他,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夜跑去找水灵。范磊会不高兴,那是一定的,可是比起沈致公的安危,一点情绪总可以往后放放吧。张亦松是最后一线希望,如果他也只肯旁观,那就是沈致公该当此厄,由他自生自灭,自己也可以心安了。

突然接到水灵的电话说想见个面,张亦松有点意外,同时也有点小小的得意。自己调回大仓之前,刚刚跟原配离了婚,孩子也被原配抢走了。说实话对孩子,张亦松心里是有一万个不舍,不过既然已成定局,他也就只好接受了。不过现在看自己赤条条净身出户,又成了一个钻石王老五,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风声大概也传到了水灵耳朵里,说不定这次约自己,就是存了再续前缘的想法。对于水灵,张亦松其实始终未能彻底忘情。如果不是当年那个女人显赫背景的诱惑,如果不是自己一直怀有从政的理想,并且深知在政途上有个过硬的后台是多么便利而且必要,也许他和水灵能够顺利成章地结婚,安安稳稳过小日子,成为世间千万对普通夫妻中寻常的一对。但是现在,就像那歌里唱的,“也许已没有也许”了。这么多年来,跟水灵连面都没见过几次,每次碰面,她也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可是,女人啊,再掩饰,不还是有憋不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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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亦松相信自己对女人还算有一套,尤其是对水灵这样即使已经当了妈妈性格还依然那么单纯的女人。一家有情调的餐厅,抒情的轻音乐,柔得两人坐对面都看不清对方表情的灯光,再加上记忆里多年前她喜欢的口味,心里盛满苦楚和委屈的女人,有几个能不在这种浪漫氛围里立刻土崩瓦解?他情不自禁提起往事,用了老相好的口吻,但他没想到的是,水灵来赴约,甚至明白说是有事要求他,口气仍然是那么强硬,态度也没有丝毫暧昧。“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是求你帮忙的”,望着眼前这个模样并没有怎么见老,但说话和她的语气就像一个人赤膊穿短裤却戴的是皮帽子,各是各的路数,显得可笑而不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