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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水灵郑重地说:“谢谢你。”张亦松回头感激地冲他们笑笑,点点头。

有了张亦松全力以赴的活动,沈致公很快被解除隔离允许回家交待问题。水兰到招待所接他回家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除了水兰,乔家上下待沈致公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甚至能体会到老爷子和老太太更明确的支持他们重归于好的愿望和行动,但是水兰恰恰相反。水兰明确地当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面跟他分了居,自己拿了床被子睡到了书房里,拒绝跟他说话,拒绝接受他的表达的歉意,拒绝跟他的眼睛对视,甚至,拒绝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碰面。他愿意一千次一万次向水兰真诚道歉,也愿意做任何事去补偿自己对水兰亏欠的所有情义,可就像年轻人们爱说的那句“要是道歉管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他赔了所有的小心,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向水兰表示悔改诚意的细节,却还是发现,有的时候,原谅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水兰不是没有看出沈致公有痛改前非的决心。有多久了,自从他开始当上科长,就几乎再也没摸过锅碗瓢盆,连洗都没有洗过,可现在在家他会主动早起围上围裙下厨,给一家人准备好早饭,伺候两位老人吃。水兰去剧团排练,他会陪着老爷子去菜市场买菜,硬着头皮接受菜市场里爱嚼舌头的菜贩子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甚至头一次背起老太太下楼送她去针灸。看他将老太太背到楼下放进轮椅,再细心地将老太太的脚在轮椅上脚踏板上放好,了解以前情况的人都会惊讶,原来沈局长也不是做了局长就不会做一个好女婿。但是,她能就这样原谅么?沈致公的冷漠像软刀子一样折磨了她多长时间?这些时间里她就如同一朵还未绽放到花期结束就在人的恶意遗忘和残忍忽略中迅速萎顿的花,那些应有的幸福时光全都溜走了,没了,再也追不回来,要原谅,那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沈致公是在水兰第一次正式演出那个晚上,在剧院里得知齐砚弘亏空的钱已经被自己补上的消息。县京剧团特邀的市领导中有张亦松拜托替沈致公活动的一位市政府办公厅的刘主任,张亦松陪着他去看戏,正好碰到了沈致公,于是互相介绍了一下,简单交谈了几句。刘主任当时还说,年轻人犯了错误不要有包袱,知错就改,向前看,就还可以有一番作为。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水兰上台,他的脑子里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片。当然是水兰,这一切除了她没有别人愿意做了。齐砚弘一个离异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她要是还有余力能为他着想也不至于连他都瞒着用他的名字批白条。五万块钱,这数目不小,靠他的工资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五年,要是水兰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了,为什么还要拿钱出来为他补这个窟窿?他欠得越来越多,要怎么还才能还得上?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无从想象那两个女人的会面。一个是情深意重的糟糠之妻,一个是深怀苦衷的从前的红颜知己,她们中间隔着恣肆如汪洋的嫉妒、伤害和怨恨,那该出现怎样的场面?可是水兰竟然做得滴水不漏,没有让他听到一丝风声也没有给他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她与她,她们会说了些什么呢?

孝子  第三部分  2(6)

……

如今,这一切都湮没在已消逝的时间和两个女人的沉默里。沈致公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问出来的。多想亦是无益。沈致公像婚礼上的跟班摄像师一样颠前颠后录下了水兰演出的整个过程,刻成光碟准备给儿子寄去。随着光碟他还写了一封信,里面有他对家人犯下的过错还有他的悔改之意。儿子长大了,他有权知道这个家庭中曾经发生的一切,如果他会因此看不起这个父亲,沈致公觉得那也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演出前,水兰严重地扭伤了脚,她是打了封闭咬着牙上台的。沈致公知道这场演出对于水兰的意义,也就没有反对,但是看着妻子演出回来,肿得更高的脚踝还是忍不住痛心,然而水兰就是扶着墙一只脚蹦蹦跳跳在屋里来去,也拒绝沈致公的搀扶。这让沈致公心里更难受。

终于,在水兰倔强地要自己跳着下楼的时候,沈致公拉住了她。他站到了水兰面前,弯下腰,坚决地说:“上来!”

水兰执拗地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冷冷道:“不用。”

沈致公也一动不动,就弯着腰定格在那里,堵住了楼梯。有邻居急着去买菜,站在他们身后急催。水兰无奈,动作有些生硬笨拙地攀上了沈致公的后背。

沈致公背着明显比年轻时发福不少的妻子,开始一级一级下楼。他两只手在妻子大腿上扣得紧紧的,尽量走得稳一些,好让妻子感觉安全。而水兰趴在他背上,闻到久违了的爱人的气息奇--書∧網,仿佛积累的所有委屈和痛苦突然决堤。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无声地恸哭了。

孝子  第三部分  3(1)

新工程上王总始终不肯吐口。就像有意吊海洋胃口一样,领着他们去看了已经做完三通一平的空地,告诉他们,只要他愿意,这地方随时可以开工,争分夺秒地长起一座大楼来。然而,海洋他们越是急切,他却越是淡定,甚至摸透了海洋的真心思:是因为上个工程还欠着帐,这才急于找新工程周转一部分资金。海洋看他明戏,也没有把事情瞒他,把自己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王总听了他的叙述,表情古怪地问:“你说的那是马自立吧?”得到海洋的肯定后,他和自己的两个副手飞快交换一下眼光,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对海洋说:“我听说他出来了。”

海洋惊讶万分:“不可能吧!我昨天还跟他们公司副总吴京通过电话,说还没有消息啊?”

王总从鼻子里笑出一声,摇了摇头,拍拍海洋的肩膀,不再说一句话。海洋被他这个不只是何用意的冷笑给彻底打懵了。

又是忙得好多天没有正经在家呆过,恰逢中秋节,海洋去商场里挑了盒谢言最爱吃的广式莲蓉咸蛋黄月饼,又给岳父岳母买了投他们口味的老式五仁京味儿月饼,开车在路上,高高兴兴地给谢言打电话,说回去吃饭。谢言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不怎么高兴。回到家,他更明显地发现了妻子的不快。尽管岳父母做了丰盛的饭菜,还开了红酒,可是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谢言流露出的莫名其妙的急躁和对海洋的刻意抵触而显得并不和谐。海洋心里像堵着一大团棉花,当着岳父岳母又不太好问,只得装作兴高采烈,陪着他们把这顿团圆饭吃完。

入夜,在他们的卧室里,谢言仍然对海洋不理不睬,只顾着自己写节目策划文案。海洋实在是被自己的纳闷逼得忍不住,终于走过去把她的电脑推到一旁,认真地问:“你怎么了,从下午就别别扭扭的?”

谢言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一副愠怒的表情:“你还问我怎么了?!我问你,你爸你妈要来住,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答应了?”

海洋一时没反应过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疑惑道:“什么呀,答应什么?”

谢言生气地在他胳膊上拍了一掌道:“你装什么傻呀!你妈打电话给我,说跟你已经说好了,要最近就搬到北京住!乔海洋,这个家是咱俩的,再怎么说,你也应该先告诉我一声吧!”

天哪!海洋这才想了起来,就在陪王总看地时,自己老娘的确曾经打过一个电话,说想过来看孙女,连带住几天,自己当时正为笼络王总绞尽脑汁,根本没有余力去敷衍老太太,只是含糊地答了一句“行,等时间方便就来呗”,便匆匆挂断,哪里想得到老娘会这么心急火燎,竟然直接打电话给谢言说儿子已经同意了,她要马上搬到北京住?

“你妈说,两个女儿都管过了,现在也该轮到我们了。说她和爸最近就搬过来,让咱们在家里赶快准备准备。”谢言的郁闷在听了海洋的解释之后仍然没有尽消,她看定丈夫的眼睛,有些痛心地说:“其实我也知道该赡养父母,照顾你爸你妈,可咱们的现实是他们过来,我爸我妈就得搬走,咱俩现在都这么忙,家里孩子根本顾不上,我爸我妈搬出去,猫猫怎么办?再说你妈那样的身体离不开人,咱俩谁能在家照顾?”海洋被妻子看得如同芒刺在背,低下头好一阵,才黯然说:“这些我都知道。”

谢言不忍心看见丈夫的颓唐,把脸转开不再直视他,继续说道:“你要是生意上顺利还好,我可以不上班在家看猫猫,连带照顾老人,可现在我不上班,咱家里就没有收入。”说着,她在电脑上打开一个表格文件,把屏幕转过去对这海洋给他看:“你看,这是咱家这几个月的开支。你知道你一个人最近花了多少钱吗?7万多。还有家里的房贷,物业水电、养车的费用、孩子的开销,我挣的所有钱都贴进去才勉强填平。家里存折上也没多少钱了,我要是不工作,连维持正常生活都难。”

海洋默默看了会儿屏幕,头埋得更深了。半晌,他轻轻说:“对不起。”

老太太说要搬去北京又是她自个儿拿的主意,没跟任何人商量,老爷子和其他人一听都傻眼了,闹不明白老太太这次葫芦里又卖的是什么药,怎么到一个地方,好容易把激发出来的矛盾都给按下去了,大家也刚刚磨合到最好的状态,她就寻思着要再次变动。从前折腾也就罢了,毕竟都是在一个大仓县城里,丁大点地方,能跟去北京的浩大工程相比么?更何况海洋两口子现在跟岳父岳母住在一起,好让那俩身体还比较硬朗的老人帮着带带孩子做点家务,就乔家二老的身子骨,去了之后是平白地给人添了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