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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元狐因为瘦,眼睛显得异常突出,通红通红的,像两粒炭火。元狐瞪着这双眼睛严肃地看着他,用很庄重的声音说:“你身上有块龙骨。”

穆子敖感到愕然。

“你所有的荣华富贵靠的就是这块龙骨。”

穆子敖是一个虚伪的宿命论者,一方面他对命定的东西颇为敬畏,另一方面他又想凌驾于命运之上,当他矜夸自己智力的时候他还想玩弄别人的命运于股掌之上,比如在为鲁宾设计“爱情故事”这件事上,他对命运就毫无敬畏之心。如今他不会这样了,他的戏剧性的经历改变了他许多看法,一句话,他更信命了。

“你不会久居人下,因为你身上有一块高贵的骨头。”

背叛算什么(5)

穆子敖并不觉得他身上有哪块骨头与众不同,但他宁愿相信元狐的话,毕竟这没什么坏处。他们谈论这块骨头,用手去触摸这块骨头,并信任这块带着命运使命的骨头。骨头在右肩上,穆子敖摸了几次之后,感觉它的确非同一般,那儿的温度好像也高于别处,是一种高贵的热——触碰圣物时我们常能感到这种热,它是心理学的热,而非物理学的热。

这块骨头成为媒介,让他们互相信任。他们在灼热的蒸汽中战战兢兢地说出了他们共同的担忧——即雷云龙快疯了,他杀人如麻,没有一件事做得不“过”。跟着雷云龙会有什么前途呢?元狐表示愿意跟着长有龙骨的人干,龙骨会保佑他们的。

元狐还向穆子敖透露了一个高层秘密,即“红桃A”也不信任雷云龙了。元狐说,有个家伙老是告“红桃A”,告得“红桃A”烦之又烦,雷云龙想帮“红桃A”做掉这个人,但“红桃A”不让雷云龙插手。“红桃A”心里恨不得宰了这个家伙,但他对雷云龙说的却是:“别管他,让他告去。”这叫什么话,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吗?

他们是否以为看到了彼此赤裸的身体,也就看到了彼此赤裸的心?他们的关系一下子变得那么近,近得好像在用一个鼻孔呼吸……

穆子敖一边加紧分化瓦解雷云龙的势力,一边忙于扩大自己的势力。同时,他还通过媒体扩大着自己的知名度,他获得了一系列头衔,比如企业家协会主席、青年联谊会会长等等,最可笑的是,他还是《临江文艺》的理事长,因为他出手就给了他们10万。元狐加入后,他感到如虎添翼,成功在望。后来,元狐又拉麦婧加入其中,他们的势力更大了。

必须有所行动,穆子敖想。

第五章  雨幕后的声响

雨幕后的声响(1)

这个秋天雨水特别多,汉江的水位时不时地涨过警戒线,电视里每天都要播些与防洪有关的节目。一个雨天的夜里,“红桃A”在玫瑰山庄消遣之后,听听外边喧嚣的雨声,说了一句非常敬业的话:“这时候我不应该在这里。”然后他打电话让秘书叫上电视台和报社记者20分钟后赶到城南鸭子嘴,他要冒雨检查防汛工作……

第二天不仅市台播了新闻,省台和中央台也播了新闻,代价是他感冒了一星期。

却说夜里“红桃A”离开之后,雷云龙心血来潮,也要出去。他当然不是去检查防汛工作,他没这种资格,他是去“发疯”。

他吹一个唿哨,黑白无常从地下钻出来,站到他面前。他让黑无常去把切诺基开出来。他让白无常给封向标、元狐和麦婧打电话,让他们马上到这儿来。

他站在大厅里,看着外边晦暗的夜色。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到,夜那么幽深,仿佛漆黑的海洋,蕴藏着无穷多的能量和无穷多的危险,然而又不动声色,如同陷阱。他能看到的只是近处的——门口外——那些闪亮的雨水,雨水像一个水晶帘子,晃动着,丁当着,像是夜的颤动的皮肤。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屋顶、大地、树叶和树干,抽打着窗玻璃,抽打着汽车的顶篷,抽打着鸟巢……发出各不相同的声音,组成地狱大合唱……

转眼间,切诺基停到了门口。

接着,封向标出现了,他说:“雨可真大啊——”

雷云龙看着外边,头也不回地说:“你开车去接上穆子敖,到林场去。”

封向标还想问什么,张张嘴又不问了。他去开出一辆别克,经过门口时轻轻按一下喇叭,顿一下,然后钻进了雨中。

封向标刚走,麦婧来到大厅。晚上她一直陪着“红桃A”,“红桃A”走后,她刚要休息,接到白无常的电话。她不喜欢雷云龙这样折腾,可也不表示反对,因为她知道反对是不起作用的。她穿一件黑风衣,她已经猜出要到哪儿去了,所以有所准备。

雷云龙刚要走出大厅,看到封向标的别克又转回来了,停到了切诺基后边。封向标从车里出来,他说保安抓到一个偷拍的家伙。话音刚落,两个保安押着一个人从雨中走过来。

这个人穿着塑料雨衣,雨衣紧紧贴在他身上,他的脸几乎总是处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面容;他个头不高,因为寒冷或者因为恐惧而缩作一团,但很倔强,对保安的推搡表现出本能的反抗。两个保安穿着黑色上胶帆布雨衣,每人手里拿一把长电筒,其中一个手里还拎着一个傻瓜相机,相机也湿漉漉地往下滴水。他们进到大厅里,地板上很快出现几个小水洼。

那个拎傻瓜相机的保安扬扬手中的相机,带着炫耀战利品的兴奋和邀功的急切,说:“他在停车场那儿偷拍,被我们抓住了。”

封向标来到那人面前,抬起他的下巴,问:“你在拍什么?”

“没拍什么。”

封向标扇了他一耳光:“到底在拍什么?”

“反正没拍你们。”

封向标又扇了他一耳光:“说,到底在拍什么?”

“没拍什么。”

封向标给他肚子上来了一拳:“让你不说——”

那人捂住肚子,痛苦地呻吟着,想往下弯腰,但被两个保安架着弯不下去,于是他踮起了脚尖,脊背拱起来,像一个虾米……

雷云龙也想知道他在拍什么,雨夜,天这么黑,他能拍到什么呢?即使是白天他又能拍到什么呢?差不多所有活动都是在室内进行的,会员进出要验身份牌,客人则是由会员直接领进去的,而一般人别想踏进玫瑰山庄半步,更不用说到里边拍照了。再者,他为什么要偷拍呢?他的动机是什么?他想干什么?他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不像个疯子,可他妈的除了疯子谁会这样干呢?雷云龙朝那人走去,他有种亲自审问他的愿望;走到那人身边时,他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他喝道——

“刘树根!”

那人抬起头,梗着脖子,眼神痛苦地看着他。

封向标愣住了,他想不到雷云龙能一下子叫出这个人的名字。麦婧本来对这件事不感兴趣,她觉得这个人有些神经病,听雷云龙这么一叫也来了兴致,围了上来,想看看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元狐也出现了,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一个枝形闪电掣下来,一瞬间所有人都从头到脚被照亮了。

“你出来了?”雷云龙记得去年刘树根被“红桃A”弄进了看守所,他差不多已将这个人给忘了,想不到在这个地方见到了他。

雷云龙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拍照了,他是冲着“红桃A”来的。

刘树根可是个有名的犟牛,撞到南山也不会回头的。他告“红桃A”已经告了10年,他刚开始告时,“红桃A”还是个小小的乡党委书记,现在“红桃A”已是市长了,他还在告。这10年他由原来的副乡长到一般工作人员,到被开除公职,到被关进看守所,生活越来越糟,几乎到了家破人亡的地步。而这10年,“红桃A”却步步高升,一帆风顺。他告状是毫无希望的,但要想让他不告,除非……

雨幕后的声响(2)

雷云龙曾想帮“红桃A”一劳永逸地去掉这个麻烦,可是“红桃A”不信任他,让他别管这件事。他想:那好,你自己来吧!

“刘树根,”雷云龙说,“你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想办法挣点钱,别让老婆孩子饿死;作为一个男人,自己饿死没什么,要是让老婆孩子饿死就太不负责任了。你想想,他们跟着你,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看着他们受苦,你难道心里不难过?你是个男人,在家顶天立地,你应该多为他们考虑考虑,别总是一根筋,一天到晚老想着告状。告状有什么用呢?有个成语你听说过吗?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你说你是不是有些不自量力?你拿鸡蛋和石头碰,你想想,吃亏的会是谁?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有人命该飞黄腾达,有人命该倒霉,这是没办法的事,我看你就认命吧,别到最后……得,啥都没了,一场空,完蛋了……”

雷云龙很清楚他这一番话会达到什么效果,这从刘树根倔强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与其说他在劝刘树根别告状了,毋宁说他在火上浇油。他有他的小算盘,既然“红桃A”不让他插手,那么他乐意看到“红桃A”有些麻烦,尽管是无关疼痒的麻烦。

雷云龙让他们放了刘树根。

刘树根大概听说过玫瑰山庄的一些故事,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大麻烦,没想今晚这么幸运,他们轻而易举就把他放了。他走出门时还有些犹豫,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果真,刚进入雨地里,他就被叫住了。他停下来。雷云龙让把相机还给他。

刘树根把相机揣怀里,消失于夜雨中,仿佛被倾盆的雨水砸进了泥土中,或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