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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太清楚其他20岁的家伙的想法,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又何必去管它呢,怎么样也是别人的私事。有时还真想像霍尔顿他爸塞林格一样遁世,要出的时候出,要入的时候又入一下。冷眼看尘世。当然,类似我这种不成熟的混帐还是当个假隐士为好,免得看见一个美女或一箱人民币又想要又怕坏了清名的尴尬。凡事都不必太认真的,包括遁世。

有些口渴,但茶已冰凉,出去倒了,又泡了一杯新的。茶叶买的是马上就过期的碧飘,大减价。平时没喝这么好,只是蟹目香珠,禁得住泡,喝个四五次茶味还足。好茶叶留给名士喝,白开水让给CEO。我喝了一口减价碧飘,花味太重,但热乎乎挺舒服,抱起不锈钢茶杯,趁茶水还烫嘴,几大口灌下去。续上,从包里拿出《金刚经说什么》,躺在床上翻。心绪不定,似想非想,翻了几页,不知所云。佛经本就深奥,全神贯注未必能体悟一星半点,何况三心二意。

有人敲门,以为是笑咪咪的藏族服务员“普姆”,打开一看,是干部同学梅子,但也是笑咪咪的。

“一个人在屋里,不怕闷死,别人都在斗地主吹牛啊!”

“不是很容易同别人混熟的那类人”我说,“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话题同别人说。”

“哪里需要刻意找话题呢,随便说就行了,不说,只打牌也无所谓。”

“问题是我就不会打牌。”

“既然那么爱看书,干脆考研算了。”

“哦,那可是我最感到害怕的事儿,就像怕喝胶水一样。”

“你呀,怎么老是把后脑勺对着别人。”

“哪是对人有诚意啊,对人放心,没把别人当坏人哟。”

她叹了一口气,怪怪地盯我一眼,说:“可以喝口水吗?”

“不怕得传染病啊?”我说,“不过,两对半是阴性的。”

她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又拿起《金刚经说什么》,看了一下书名,丢下去。“茶不错,四川花茶真的很香的。到拉萨来看佛经,也算得上是很别致的啊。”

第一次到拉萨(6)

我从侧面看她的脸,皮肤白净,有点胖的缘故吧,显得水灵灵的。她的耳朵长得不错,轮郭圆滑,线条流畅,耳廓和耳垂都丰满,虽然不是村上春树所谓的“摧枯拉朽”,却也蛮漂亮的,称得上“一往无前”。

“坐床还是木椅?”我问,“不是为了追求别致的,我今天反正没看懂。”

“那又是为了什么?”她问,在木椅上坐下,左手搭在椅背上,侧着身子面向我。

我一屁股坐在床上,把厚厚的被子拉过来垫背,向后一靠,双手舒服地抱着脑袋。“来之前,想了半天,总得带两本书混日子呀。《麦田》书小,我又喜欢读,算是一本。另一本原来选了教科书的,因为要补考。可一转念,如果到拉萨,还是和补考纠缠,不如不走。选《金刚经》嘛,一是我本来对佛学有一点儿兴趣,二是我不怎么读得懂,不懂就耐看,耐看就能混时间。但没想到读这类书是需要清净的心的,上来,心境不免动荡,看的是字,意义却一片空白,宛如翻无字之经。”

她看着桌上的随身听,说:“我也带了一个,你带的什么CD?”

“老掉牙的和变态的,迪伦,∪■,埃米纳姆。”

“不喜欢!”她厌烦地摆着右手,“不喜欢摇滚和饶舌。这次到西藏,我可专门卖了些相关的CD,阿姐鼓、韩红,还有一碟好像是什么旺姆吧。挺不错,觉得和这儿的风光人情挺般配的。”

藏歌和藏族风味的音乐这几年很流行。我在成都经常听到音像店在放,但没有完整听过。不知道有没有纯粹的民间歌曲,如有,我也许会买一张听听。民间的东西比文人或音乐人加工出来的东西更棒。

“好在我不是谁的发烧友,”我说,“你随便怎么贬低迪伦之类,我也不会跟你急。只是,照听不误。各听各,新生活。不过没电源插座,用电池听,有点招架不住。”

“是啊,我们散铺就更不用说了。手机充电倒可以排队,可不能抱着随身听窝在房间角落里听呀。”

“怎么不可以,边听边扭屁股呀。”

“这种好事儿,比较适合你们后进同学去煅炼。”

“有道理。”

“怎么样,看喜马拉雅雪人的事儿,本来就在拉萨,我可不愿放弃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的。”

天,她不说起,我倒把喜马拉雅雪人给忘了。喜马拉雅雪人,我觉得我就是,奔走在雪山之间,吃什么鬼才知道,咿哩哇啦自己独语,把全世界都看成是手掌中的积雪和围着光腚的兽皮。

“哦,雪人,”我说,“等到官方发布了消息,我们再去,好吗?”等到发布消息的那一天,也许是十几年后,她丈夫在外面耍情妇,她儿子期末考试统统不及格,她的秘书通知她下午有个重要会议,她烦恼着呢,这个梅子。要么,正式消息再过五百年都没有发布,因为,没他妈什么喜马拉雅雪人,没有。

“他们三人都买了明天飞成都的机票,我还得等两天。要不这样,这两天咱俩搭伴游玩儿,我会给你当一个优秀而又免费的向导,吃饭AA制。”她说。

“我这个人可乏味得很呀”,我提醒她,“你干吗不跟其他你已熟悉的背包族一块玩呢,比如,那个什么购物癖一伙。”

“嗨,正因为别人是一伙,我插进去不好嘛。你是落单的,我也正巧落单,这不正合适!别担心,不会给你弄成团组织活动的。我知道,像你这种玩儿性格的同学,最讨厌我们这类走红道的人。可这是在拉萨玩儿呀,本本同学。”

我急忙辩白:“我可没讨厌你呀,我也不是玩儿性格。”连自己听起来都苍白,轻飘飘不可信。又说:“其实你说的是对的。是在玩儿性格,也确实不同走红道的同学来往的。好吧,一起玩儿,你烦我了就自个儿走。”

她打了一个响指,意思可能是她搞定了我,说:“这才像个男同学,虽然在我眼里是后进的。”

我只能苦笑,败给了她。


她得意地站起来,斗地主去了。

我上了厕所,把门关上,熄灯,脱衣服钻进了被子。

大醉的赤条条的染发女(1)

芳芳没有给我留下电话号码和任何其它联系方式,连续几天,我上班的时候,站在吧台心不在焉,总是盯着玻璃墙外,盼望着她像“香蕉鱼”一样游过来,嘴唇还吐着气泡。游来游去的鱼不少,其中不乏美人鱼,可就是没有那个“他妈的”。你知道,我当时的模样比害恋爱病的肥皂剧男主人公还要愚蠢一亿倍,这让我悲哀地认识到,能刺穿其他傻男子甲胄的女色同样可以轻易地洞穿我。我几乎把我开除了。

从第五天起,我不再看窗外想芳芳。我从学校的图书馆借了一本《荒诞派戏剧集》,把额头放在吧台上,书摊在双膝,读贝克特那些无意义的意味深长的废话。偶尔抬起头来,看空空如也的店堂是否有了悄悄溜进来的顾客。这时,就有一种奇怪的不谋而合的象征氛围,似乎,我阅读《等待戈多》是因为我把芳芳作为了戈多。事实上,她的印象已逐渐模糊不清,我甚至怀疑那天下午的谈话是一场梦,是我的孤僻和幻想气质催生来出的,很有可能。

接下来,我全神贯注查阅图书馆有关装修的书,我止不住地要给我理想中的拉萨洒吧设计出一种怪异风格。在我的想象中,它像一间不大的混乱的书房,到处都是书籍和纸张,提供我所能提供的书籍(当然是我自己喜欢的)。从塞林格、贝克特、拉金到《金刚经》、《五十奥义书》。当然,如果可能搞到,还应当摆几本《花花公子》、《阁楼》及《龙虎豹》之类。CD也是乱放的,可以根据客人的需要依次播放。自然也是我自己喜欢的,主要以摇滚为主,尽量包括鲍勃·迪伦、甲壳虫和大嘴贾格尔的精品,少不了埃米纳姆。其它的嘛,什么大门、平克·佛洛伊德、∪■、空气供给、涅槃,诸如此类。酒吧色调以木本质为主,光线以基本适合看书为标准。中央是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桌边是木椅,有点像大学图书馆那种。四周靠墙是方形小桌,同样是木椅。天花板和墙面用带疤痕的墙板装饰。天花板的墙板留缝,灯光从条状缝隙中溢出,用白炽灯光。墙面上当然必须要装饰,音像店有卖招贴的,甲壳虫,沃霍尔的梦露,革命家切,猜火车,低俗小说和千与千寻。不要太多。地上用黑色的石砖突出其凸凹不平的质感。之所以没用藏式风格是因为完全不懂。不是美术装饰方面的专家,也没有自诩不凡的贵族式的品味,反正想是自己出钱,恶俗就恶俗吧。

话虽如此,却仍是不断地查阅,希望弄出一个被雅士们称为“高雅”的酒吧。人就是那么热爱虚荣,特别是涉及到他喜欢的东西,没办法摆脱的,只是程度深浅不一而已。

去图书馆次数多了,逐渐和艺术阅览室一个馆员熟悉起来,她可能是一位三十来岁的老姑娘,缺乏少妇那种骚乎乎的容光焕发。大概是在灰溜溜的图书馆工作的缘故,她从面色到衣着,也是灰灰的,老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反正病恹恹的不讨人喜欢。没见过博尔赫斯和拉金是如何借书的,他们在图书馆混了一辈子,也是这样,仿佛出土的文物?

她以为我是才成立的艺术学院的,还说我有艺术气质。我使劲点头,差点儿没笑出来。不过,她替我找书也算卖力,那些画册是不允许带走的,但我可以带走,可以逾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