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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看着看着,想睡觉,便提议回去。算了帐,一人一半,走出来,沿北京中路向东回八朗学。

拉萨有个特点,有时路上有野狗。走不了几步,便看见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奔我们而来,一条看不清颜色的狗像潜水艇似地把尖鼻子往梅子脚上戳,吓得她尖叫一声,好像月亮掉下来摔成了几万片。她把我往右一拽,躲在我的身后。那狗嗅嗅我的脚,埋头走了。我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发怵,都知道藏獒凶猛无比,但野狗恐怕不会是吧。但是如果野狗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咬你一口,岂不是冤枉,还得满西藏找狂犬疫苗打呢。

“还想着先进的同学会保护落后的同学呢。”我说。

“怕狗,”她说,“拉萨什么都好,就是有流浪狗。”

“没事儿的,那么多背包客,没听说野狗伤人的事儿。再说,有我呢!”其实心里没底的,但虚劲得提吧。

快到八朗学时,又有两条狗,在街对面,很奇怪地盯着我们,又把她吓得紧紧挨着我。“这可不是我非礼你啊!”我笑道。

“快走!快走!”她小声说。

到了旅店,与“普姆”说了“扎西德勒”,便各自回到房间。我并不知道她住哪儿,没有兴趣。澡不想洗了,拿起盆子去洗漱,匆匆胡弄完,泡了一杯茶备用,脱去衣服,钻进被子睡觉。真的很累。

一夜无梦,却也睡不踏实。类似于唐卡的色彩艳丽的图案就在黑暗的室内飞舞,犹如绸带般飘逸和轻柔。在它的下面,是凝重的黄色的大山,荒凉而有力,庞大庄严的庙宇悬浮在空中。

梅子敲门后,我开始起来,像第一天一样,走到青年路口赶车,目的地是拉萨北郊的色拉寺。

色拉寺是由宗喀巴的弟子绛钦却杰·释迦益西在1419年主持修建的,传说在奠基时下了一场冰雹,而藏语中冰雹的发音为“色拉”,故该寺取名为色拉寺。色拉寺像哲蚌寺一样,建筑众多,体制庞大,最盛时僧侣超过9000人。它由措钦大殿、三大扎仓及32个康村构成。措钦大殿高四层,由殿前广场、经堂和五个拉康组成。大殿共有180根大柱,面积1092平方米,可容纳5000僧人同时诵经。正殿内主供一尊高度超过二层楼的强巴佛和释迦益西的塑像。措钦大殿还保存有明永乐八年的极为珍贵的《大藏经》。

梅子的哭泣(5)

色拉寺的后山有一座高高的碉楼样建筑,不知是作什么用的。在旁边,有很多精美的摩崖石刻。乌孜山的半山腰,可见一些建筑,估计是天葬台吧。但色拉寺后的天葬台是对游人关闭的。自治区政府早已明令禁止游人参观。由于已看了哲蚌寺,色拉寺看得很快,真正是匆匆过客,梅子第二天要走,我们赶在中午回了拉萨。她去买票,我则四处瞎逛。

三个脸脏脏的小乞丐过来要钱,穿着破烂的不知本色为何色的衣服,虽然如此,眼睛却黑白分明,十分清澈。包里准备了零钱的,一人两毛。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布宫广场,就在街边坐下来,眯着眼睛,看这座举世闻名的宫殿。

布宫依红山山势而建,从山底蜿蜒曲折修到山顶,高119米,东西长360多米,分红宫、白宫两大部分。红宫在中央、在山顶,白宫在两侧、在山腰,红白相间、群楼重叠、气势恢宏。据称,其整体布局,由下而上分别是“雪”,白宫和红宫,体现了藏传佛教中“欲”、“色”、“无色”三界说,佛教的神威通过精心的建筑布局,对比、夸张、渲染,而得以宏扬。

我虽然是一般俗人,却也感到布宫的逼迫严厉,身心都有些颤抖呢。

“能看见金顶的一抹金色光芒吗?”

我一回头,在机场大巴上与我同座的那个青年或少年正坐在我右边,看着布宫。

“哦,是你,”我有些惊奇,就像碰到了熟人一样,“当然能看见。”

“那就是天国的门吧,”他说。

一条野狗蹲坐在他身边,毛色发灰,瘦骨伶仃,好像一生下来就没吃过饱饭。

“喂,”他说,“拿点儿吃的来。”

我从包里拿出夹心饼干和红肠。他把红肠剥开,狗吧啦吧啦吃起来,口水都滴在他手上。

“知道是什么吗?”他对狗说,指指布宫,我想他在开什么玩笑吧,还正儿八经的样子。

狗吃在兴头上,用黑得比煤炭还要黑的眼睛,望了一下他手指的方向,呜呜呜哼了几声。

“它说它知道。生命轮回之地。”

“喂,”我对他说,“别开玩笑,我可才从色拉寺回来,累得要命,没心思跟你逗。”

我看见他这次穿的一般藏族的服装,而不是僧衣。

“你是……”我想问他是干什么的,又觉得不太好。

“我是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他又转过头对狗说:“生来就是野狗?”

狗用粉红的舌头舔他的手指。我敢打赌,那狗脏得毛皮中不知有多少狗虱子。我一身都痒起来。

“它说它生来就是野狗,”他说,“它父亲还在,住在八廓街,母亲被汽车撵死了。它说它曾是一条非常漂亮的小狗,有黄金般发亮的毛色,毛也很长。算得上是野狗中的帅哥了。”

我懒得搭理他,顾自观赏蓝天白云下的布宫。

“狗说你不相信它的话,因为你是一个自我中心主义者,还是一个怀疑论者,对什么东西都不相信,更不要说人与狗的对话了。是吗?”他还在叽叽咕咕地说。

“我看见你起初抖了一下,”他拍拍我的肩膀,“是不是因为布宫的神秘和凌厉?”

我点点头。

“你看,它墙上的光芒是柔和的,它众多的窗户是沉思的。神秘中有庄严,而凌厉中有慈祥。”

吃了红肠和饼干的狗慢慢站起来,摇摇尾巴,从我身旁走过。它的鼻子潮乎乎地像黑色的塑胶,眼睛像风一样空洞,肚皮上的毛粘结在一起。“它说你觉得它很可怜,”他说,“其实它想告诉你并非如此,它像你一样,不过是在完成一个生命的历程罢了。”

他也站了起来,跟着那条野狗往北京中路而去,大概是要去大昭寺那儿吧。真是神出鬼没的人。

在布宫广场发了一会儿呆,肚皮饿了,便去广场旁的兰州拉面馆吃拉面,味道挺不错。吃完召了个三轮,回八朗学,看看梅子买到了票没有。咖啡厅那儿有不少人,好像在谈论去定日县看喜马拉雅雪人的事。不禁掩口而笑,真是,亚马逊森林一只蝴蝶的翅膀扇起的气流,在得克萨斯就形成了龙卷风。想起梅子住那间房都不清楚,手机号码也不知道,只得回房间。

去提一瓶新鲜开水,泡了茶,躺在床上听迪伦。后悔没有去买一把口琴。不然,坐在荒凉的山包上吹口琴,看深蓝色的天空和和游走的白云,体悟一下这片隆起的大地上无时间的感觉,应该是很爽的事情。

八点,偎坐在床上看《金刚经》,有人敲门,打开一看,是梅子,问她买到票没有,她说买了。问我晚饭吃的是什么,我说还能是什么,红烧暴龙肉,清蒸剑齿虎筋,蕃茄恐龙蛋花汤。她说她下午遇到了那个购物癖,一起去八廓街买首饰去了,然后在尼泊尔餐厅吃手抓饭,喝蜂蜜酸奶。

我坐在床上,把腿盘起,她坐在木椅上,很自然地拿过我的茶杯,喝了几口。她说起在成都时坐茶馆的经历,对无数多的茶馆感到吃惊。老实说,我也觉得奇怪,有时,你走不到100步,便可以看到好几家茶馆的招牌。

“明天去哪儿?”她问。

“本来是想去甘丹寺的,”我说,“但六点半钟,恐怕起不来。看情况吧,也许就在布达拉宫了,下午才在广场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梅子的哭泣(6)

“留下联系方式吧,以后说不定会找你。这一次来西藏,只在拉萨玩几天,其它地方都没去,可能还会来。到时候,也许你的酒吧已经开起来了。”

“可是,”我不禁挠了挠头,“留什么给你呢?学校那儿不定说退学就退,拉萨这儿门儿都还没有,手机也卖了的。干脆留个成都我打工酒吧的电话号码给你,再给你一个电子信箱。不过,我可是很少上网的,更不在上面聊天。”

我拿出笔和纸,写下能留给她的联系方式,她也给我留了什么地址、手机、电子信箱之类。满以为交换了纸条,她就会甜蜜地说“拜拜”,然后各自挺尸。但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有点奇怪地盯着我,盯得我不自然,本来是害羞的人嘛。

“看什么?又不是世界第九大奇迹。”我说。

“其实你还是很耐看的,”她却大大方方地说,“一开始吧不打眼,可看久了觉得还不错。”

“那又怎么样,又不嫁给我。”

“还另类男生呢,怎么张口闭口就是婚嫁!”

“哦,实际上是老派人物,不敢跟女生谈游戏之类的。”

她笑了,牙齿洁白、光滑,令人有触摸的念头。“我把包提过来,放在你这儿。”她不容置疑地说。

我不想猜测这种意味,因为我现在把自己作为一个极为被动的陪衬。这样的好处是既无希望,也无失望。当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来者不拒。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也很冷漠。但我们都在这样,都在一个不确定的时间和环境中为一个不确定的自己而作为。

一会儿,她背了一个大大的黄色的BIGPACK包,走进来,放下,好像很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