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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太医匆匆入内,轻轻按住天启帝手腕,诊察脉息……仅片刻,太医就神情乍变,他未及开口,却见魏忠贤正在焦急示意天启帝双腿。太医轻轻揭开锦被,显出天启帝腿肚,轻按一下――。太医忍着惊慌,由下而上检视,发现天启帝全身上下都开始浮肿。再一扯,竟从天启帝身下扯出条血淋淋的裹布……太医差点惊叫,一抬头,却见魏忠贤严厉地摆手,他只能将话咽了回去。

太医跟着魏忠贤来到宫外。魏忠贤目光一扫,撵开众人,沉声道:“你说吧――必须句句属实!”太医惊恐地说:“皇上肾、脾严重衰竭,全身高热,脉息大乱,已经在尿血了……”

“能否救治?”太医颤声回话说:“微、微臣从没见过这么凶猛的病症,至于救治么……只怕要看天意了。”魏忠贤大惊,接着迅速冷静下来,他严厉地说:“听着,皇上的病症,绝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从现在起,你也不能出宫了,就守在这,日夜侍驾。”

信王府院内,许多家丁、丫环、仆妇正在忙忙碌碌地打点行装,捆扎箱笼。到处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仿佛迎接一场即将来临的决战。王府总管王承恩踱步监督,他不时冲下人们发出一道道威严的指令:“不成,再加固两道绳索……这两件捆扎好后,即刻装车……你们几个,手脚俐索点……”家仆刘长贵一边干活,一边东张西望,显出惶然不安的样子。王承恩慢慢踱到他身后,突然问:“怎么了长贵,你好像有心事?”刘长贵陪笑着回答:“小的、小的想起快离开京城了,心里舍不得。”

“哦,你不想跟信王去登州了。”刘长贵急着道:“不不,小的愿意。信王待小的恩重如山,小的愿意终生侍候着信王。”王承恩加重语气,说:“那你就把那颗心放回肚里,别七上八下了!”刘长贵战战兢兢地:“是。”

王府内室,周妃在收拾细软,炕上摊着一片零碎物品。她也显得心事重重。朱由检兴冲冲入内:“爱妃、爱妃。内阁周大人捎信来,昨儿晌午,他递上了我的折子。据说,皇上已经恩准咱们提前离京了。”

“这可太好了!嗳,皇上没猜疑么?”

“皇上乃宽厚之君,就怕魏忠贤猜疑。说实在的,这两天我也提心吊胆的,总觉得要出点什么事。嘿,没想到顺顺当当的准了!”

“准了就好。从此往后哇,咱们远离皇宫,到天高地远的地方,过太平安宁的日子……”

朱由检笑着补充说:“还有哪,咱还得生儿育女,白头到老,福寿两全,子孙满堂。”

小两口乐得吱吱笑。这时候,王承恩端着一只大火盆进来了,搁在角落。王承恩说:“秉王爷,王府所有的重要物品都已装箱待运,只要信王一声令下,即可出发。”

“好!注意内紧外松,动静别弄大喽。”

周妃盯着那火盆,说:“哎……王承恩,天不冷,你弄个火盆进来干嘛?”

“老奴想请王爷亲自收拾一下这间书房。”

朱由检说:“我有什么好收拾的,不就这几架子书么?”

王承恩低沉地说:“主子总有些旧年书信吧,还有上下之间的来往条陈,友人之间唱酬之作……老奴想啊,凡是用不着的,最好片纸不留,一把火烧个干净。”

朱由检与周妃惊讶互视。朱由检警惕地问:“有必要么?我毕竟还是个王公啊,鹰犬们敢抄我的家?”

“王爷在这,鹰犬不敢。但是王爷一旦离京了,这座王府只怕会被东厂的人翻个底朝天!就连花园中每根草叶,都逃不过鹰犬们的审查与追究啊。”

周妃惊恐地看着王承恩和信王,她这两天已经被许许多多事情搞得朦住了。朱由检伸手从书橱内抽出一叠叠书信条陈,气恨的朝地上一丢,说:“烧吧,烧吧!”王承恩与周妃急忙把它们抱到火盆前,一页页撕碎,焚毁。火盆渐渐堆满余烬……屋内升起浓重的烟雾,呛得周妃直咳嗽。

朱由检推开窗户,放出烟雾,同时看见了院中正在忙碌的家仆与下人。他寻思片刻,低声唤:“王承恩。”王承恩快步来到窗户前。朱由检示意不远处的家仆们:“既然我走之后,东厂会来查抄。那么,他们会不会早就在我府里安插了耳目呢?”王承恩略惊,说:“王爷所虑极是,老奴也有此担心。”朱由检问:“你在太监圈里花过不少银子,就没有打探出什么消息?”

第一章  忠奸难辨(六)

王承恩低声回答:“有,老奴从司礼太监韩公公邡儿打探出一个消息。王爷呀,您谢恩的折子还没奏上去之前,魏忠贤已经知道您想提前离京了……”

“什么?”

王承恩又说:“魏忠贤还知道,王爷的用意是‘离京避祸’。”

“看来,王府里真有奸贼。”

王承恩沉呤着,回答说:“凡有人群的地方,就必定有奸贼!”朱由检低喝:“是谁?”王承恩示意院中忙碌的人群,这时他们都看见家仆刘长贵正眼珠乱转,举止不安。

朱由检挺立着,怒目而视。王承恩将刘长贵带来了,后面跟着两个家丁。刘长贵满面笑容地折腰:“小的叩见王爷。”朱由检大喝一声:“跪下!”刘长贵战战兢兢跪下了。朱由检厉声道:“说吧,魏忠贤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替东厂做耳目有多久了?”刘长贵大惊失色,说:“王爷,小的万万不敢呀……”

“大胆!就在昨儿傍晚,你还私自外出,给东厂通风报信,说我提前离京是为‘避祸’。”刘长贵委屈地掉下泪来,说:“王爷,小的昨儿晚上是去了趟东四口,那儿有小的一个相好,小的给她送了点安家银子。告诉她,小的要跟她分手了,要跟着王爷外放了。她劝小的别离京。小的说‘不成,小的受过王爷大恩,小的要生生世世侍候王爷’,呜呜呜……”

朱由检似被感动,疑惑地看了王承恩一眼。王承恩冷笑着上前一步,说:“本事不错,确实不错,连王爷都快被你感动了!……我问你,你是万历三十年进京的吧,祖籍山东,原姓吴,贱名吴小溜子,是不是?”刘长贵颤声回答:“是。”王承恩又说:“为什么又改姓刘了呢?因为,东厂十三太保中排位第五的刘公公,看你聪明伶俐,把你收归门下,赏你一个新名‘刘长贵’。十二年前,又把你安插进王府来当卧底,那年,王爷才六岁,什么都不知道啊。……甭慌,没完呢!你在东四口是有个相好的,那院子里还有棵老槐树,对不对?那地方正是东厂的窝点,潜伏在京城各王公大臣家里的卧底,都定期到那去碰头。……甭慌,还没完呢!我听说啊,东厂的鹰犬,腋下都剌有标记,不知你身上有没有……”王承恩出其不意地撕掉刘长贵衣衫,拧起他胳膊一看,腋下果然剌着一个黑色图案。

朱由检愤怒地大吼:“你这狗奴才!”刘长贵扑地长泣,道:“小的罪该万死,刘太监逼迫小的做贼啊,小的全家性命都在他手里,小的不干不行啊!……王爷、王爷,小的侍候您十多年了,小的背过您、抱过您,夏天给您扇风儿,冬天给您烧热炕,求王爷看在旧日情份上,饶小的一命吧,呜呜呜……”

朱由检怒不可遏,背对跪在地上的刘长贵,挺立在那里。待立的王承恩和哭泣不止的刘长贵都在等他的发落。朱由检终于转过身,对王承恩说:“赏他五十两银子,让他滚出王府,永不相见。”刘长贵以首叩地,口中感恩不已。

朱由检掉头便走。王承恩快步撵上朱由检,在他身边急道:“王爷、王爷!……此贼不能饶啊。东厂的鹰犬,个个都是死心塌地的效忠魏忠贤。咱们要么别揭露他,既然揭露了,就不能让他活着出王府!”朱由检犹豫片刻,奇#書*網收集整理叹道:“算了,反正咱们也要离开京城了,积点德吧。”

朱由检走开,只剩王承恩独自摇头叹息。

魏忠贤匆匆奔入签押房。刘公公等心腹早已在此等候,看见魏忠贤,一齐折腰。魏忠贤冷声问:“差使办得如何了?”刘公公秉报:“内宫已与外界完全隔绝。王公大臣不得入内,宫女太监不得任意走动。”

另一个太监秉报:“大内所有宫门都已加派了锦衣卫,京城各处也驻上了御林军。”

再一个太监秉报:“已传命各王公大臣家中的卧底,严密监视,如有异常,随时密报。”

魏忠贤颔首,面色缓了过来,说:“好好。信王府那里呢,朱由检可有什么动静?”刘公公迟疑着,说:“据刘长贵密报,信王朱由检整日的翻箱倒柜,关着门打点行装。”魏忠贤冷笑一声,说:“让他安安心心的打点行装吧,让他自以为能够展翅高飞吧……听着,这几天是性命关天的日子。皇上如果吉祥无事,老夫有吉祥无事的安排。皇上如果龙驭归天,老夫也有应变大计,你们务必要各守其职,随时听候号令,不得有误!”

众太监应喏一片:“遵命。”

宫门外,锦衣卫林立,宫内飘来一阵悦耳的声乐。一个护卫侧耳听了听,不解地问旁边的护卫:“陈头,皇上听戏哪,干嘛叫我们添兵加岗?”

“我也不知道,叫守着就守着呗。”

这时,魏忠贤从玉道间走来,锦衣卫赶紧正容挺直。暖阁内,天启帝卧于龙榻,昏睡不醒。那个老太医闭着眼在给天启帝把脉,但他自己的手却在一阵阵颤抖。宫角屏风后面坐着一群戏班子,男女优伶们在低呤浅唱,丝弦如缕……仿佛天启帝太平无事,正沉溺于声乐之中。魏忠贤走到老太医背后,低声问:“怎么样?”

老太医一惊,睁开眼,颤声说:“脉息时有时无……只怕熬不过今夜了。”魏忠贤沉着脸走开。屏风后的优伶们看见他,立刻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