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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块块粗糙的青石板,在熹微的晨光中看来,仿佛一块块青玉,远处已有人声传来,大地已渐渐延醒。

但天色还是暗得很,看来今天一定不会有阳光。

屋檐下,挂着一条条冰柱,冷风自冰柱中吹进屋内,冷得就像是刀,在这种天气里,实在谁也无法那么早地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

但此刻,却有两个人彻夜未睡。

杜无痕举杯未喝,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远处,桌上有菜,菜已因寒冷而结了一层薄薄的乳白色油冻。温火却在吃着一碗热腾腾的呼拉面。在这天寒地冻里,能有一碗这样的面,的确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但温火脸上一点愉快的表情都没有,他不时地皱皱眉头,就宛如这碗面很不好吃。

“她真的能将钟毁灭救出来?”温火问杜无痕。

“别人或许不可能。”杜无痕缓缓喝口酒。”藏花一定有办法。”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要救的人是钟毁灭?”温火说:“为什么要骗她?”

“如果告诉她,要救的人是钟毁灭,她一定不肯救了。”

“她到了地牢,一定会知道我们在说谎,那不是更不肯救了?”

“会,一定会救。”杜无痕说:“人都有好奇心,她一定会想,我们为什么要骗她,骗她的动机是什么,”杜无痕又倒了杯酒,接着说:“要想知道我们的动机是什么?只有将计就计地救出锤毁灭,看看我们玩什么把戏。”

“可是地牢里的那个老盖仙并不是省油的灯。”温火还是有点怀疑藏花。

“她不会从老盖仙那儿着手进行救钟毁灭。”

“会从哪儿?”

“杨铮。”

“杨铮?”温火微惊。”没有一个人能从杨铮手里救走人。”

“有。”杜无痕十分有把握。”藏花一定能。”

“多谢夸奖。”藏花笑嘻嘻地走了进未。

“很好。”杜无痕也笑了。”省得我再从头说一次。”

“你的确很了解我。”藏花坐下,倒了杯酒,一口仰干。”将我的个性及想法,算得准准的。”

“可是我却没有算到体会一个人来。”

“人的个性和想法,有时候也会别扭一下。”藏花注视杜无痕。”你既然将我的个性摸得那么透,就应该想到我会那么听话吗?”

“下次一定改进。”壮无痕说。

“知错能改,孺子可教也。”藏花笑着说。

“知错的孺子,不知有没有奖品?”“那就要看孺于说的话,能不能满足我,”秋未深却已残了。

凤未定,凤中夹带着远山传来的落叶枯黄味。

白天,屋内却点着灯,杜无痕凝望着灯火,仿佛在沉思。

温火又拿出炭炉,专心地温着酒,仿佛这事与他全无关连。

藏花悠闲地啜了口酒,她一点都不着急,她知道杜无痕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灯火如豆,三人就这样默默无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壮无痕才开口,但目光仍停留在灯火处。

“夭竺苦行僧带来‘木乃伊’的秘密,那是真的。”杜无痕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东方:“最主要的,他负有一个下人的秘密任务。”

“什么秘密任务?”

“他带来了一个名字。”

“一个名字?”

“一个卖国贼的名字。”杜无痕说,“廿年前,朝廷里某一个人勾结大竺国里的某一个将军,两人欲图合谋造反。”

杜无痕将目光转向藏花。”苦行憎带来的,就是朝廷里某一个人的名字。”

有关于朝廷方面的事,藏花好像满有兴趣。

“在狄青鳞末和苦行僧碰面之前,我们已经先接触了。”

杜无痕说。

“就是你和温火先生?”

“是的,”温火抬头望藏花。”可是等我们见到苦行僧时,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为什么?”

“有人比我们早一步。”杜无痕说,“我们在约好的时间到达碰面地点,只见苦行僧趴在地上,用自己的鼻子沾着自己流的血,在地上写字。”

“他难道忘记字是用手写的?”藏花问。

“他没忘记,只是他已无法用手写了。”温火说:“他的双手双脚都己被砍掉。”

对于这种残酷的行为,藏花最为愤怒。

“杀他的人以为他死了。”杜无痕说:“却不知苦行僧练的本就是磨练身体,磨练求生意志的功夫。”

“但他也只拖到写完两个字就死了。”温火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恐惧。”

——他恐惧的是杀他的人,还是恐惧死亡?

“或是恐惧另外一件不可知的事?”杜无痕叹了口气。”这个秘密已随着他而去了。”

“有时一个字就可以泄露很多秘密。”藏花说:“他留下了哪两个字,”“无罪。”杜无痕回答。

“无罪?”藏花诧异。”无人可及的无?犯罪的罪?”

“是的。”

“这两字又代表什么?”藏花喃喃白语。”是指杀他的人无罪?还是指自己无罪?”


“我们花了十七年的时间,才解开这两个字的秘密。”

温火说。

“十七年?”藏花说:“真难为你们了。”

“这两个字是一个人的名字。”杜无痕说。

“卖国贼的名字?”藏花问。

“原先我们也是这么猜测。”杜无痕喝了口酒。”我们翻遍了所有官方人员的资料,没有一个人能跟这两个字搭上关系。”

“我们又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口过头来查苦行僧的资料。”

温火替藏花倒了一杯温好的酒。”苦行僧姓钟,他有个失散十几年的儿子,就叫无罪。”

“钟无罪?”藏花说:“难道儿子杀老子?”

“据我们调查,昔行僧这次入关除了负有任务之外,和儿子相聚也是目的之一。”

“他儿子现在何处?”藏花问。”这件事又怎么跟钟毁灭祉在一块?”

“这两件事,用八个字就可以回答了。”杜无痕注视藏花。”钟毁灭就是钟无罪。”

“苦行僧的死,和他所带来的秘密到底落入何人手里,”温火说:“一定和他儿子有关。”

“所以我们才要你救出钟毁灭,”“这件事一定不能让任何官方的人知道。”杜无痕说:“包括杨铮在内。”

踏过积雪的小桥,便是一片梅林。

梅林旁,就是泉水的尽头。

一线飞泉,自半山中倒挂而下,衬着这片梅花,更宛如图画。

图画中有小木屋,也有人。只看出他穿着套很干净、很新的青布长衫,头发也梳得很光很亮。

他右手提着水桶,左手衣袖里却空荡无物——他竟是个独臂。他的年纪大约有七十几岁了,但你一仔细看,却觉得他只有四五十岁,等你相信他是四五十岁时,他看来又仿佛已是八十几岁的老头了。

他的年纪竟令人猜不透。他提着水桶,穿过梅林,走入木屋。木屋里虽没有什么华丽的陈设,但却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屋子的角落里,有张八仙桌,那穿青衣衫的中年人从桶里拧出了一块抹布,开始抹桌子。他抹得很慢、很仔细,看来好像这桌子上只要有一点灰尘留下来,他就见不得人了似的,一遍又一遍。

“蓝大哥,你又在整理屋子?”屋内传出女人的声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口头望向房门。”夫人。”

这人竟是当年人称”神眼神剑“的蓝大先生蓝一尘。他的容貌虽然已老了些,但脸上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只是眼睛里已失去了昔日那种慑人的威严。当年他为了试杨铮的离别钩法到底得了杨恨的几分真传,而不惜牺牲一条手臂。

他曾答应杨铮留在大林村外的小木屋,陪吕素文一起等着杨铮回来。如今又为何在这里?难道吕素文的失踪,和他有关系?

门帘掀开,走出一中年妇人。她的脸色苍白,美丽的眼睛也已失去了昔日的光采,但眼尾的那抹倔强却仍在。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看来是那么冷淡,似乎早已忘却了人间的欢乐,也已忘却了红尘的愁苦。

蓝一尘见她走出,立即迎了上去。”夫人,你身体还未全好,怎么可以起床走动?”

“躺太久骨头都松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孤零,那么寂寞。

“难得今天天气好一点,起来走动走动。”蓝一尘抉着她走至窗前的椅子,她缓缓地坐下,望着窗外的梅林。

“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往年早。”她的眼神也是寂寞。”雪季提早来了。”蓝一尘说:“所以梅花也开得比去年茂盛。”

她的目光缓缓望向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眼睛逐渐膝拢,过了良久良久,才开口:“不知那里的梅花是否也开了。”

“一定开了,那里的气候比这儿寒冷。”

“没人照顾,会开得好吗?”

蓝一尘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他一定会去照顾。”

这次换她沉默了,她将视线收回,注视着蓝一尘,轻声地问:“他——还活着?”

“一定活着。”蓝一尘肯定他说,“世上有一种人很不容易死,他就是属于这种人。”

“今天是九月二十八,已经整整廿年。”她的眼角已有泪珠在闪烁。

“夫人,是否要我陪你到那里去一趟?”蓝一尘轻声问道。

“时间未到,我们怎么可以毁约。”她凄然而说:“廿年都忍了,还在乎剩下的时间吗?”

“是。”蓝一尘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