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再说,我怎么肯去吃那千刀万剐的苦楚呀?'  费耀色知道,粉儿若判罪.一定是凌迟处死。听她这么一说,也犹豫了。

粉儿又低声地、无限感慨地说:“这些年我一心一意报仇雷恨,打听他,追着他,想尽法子混到他身边儿,吃苦受罪,心甘情愿.活得有劲头儿、有滋味儿。如今大仇已报,再活着也没趣儿了…  …  ”她看着费耀色,真诚而又辛酸的眼光,深深地透进费耀色的心,她终于凄然低语:'  ’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你就帮帮我的忙吧!

费耀色还没弄明自她的意思,她竟连带着他的手,猛抡了一个半圆,短刀直插进她高高的胸膛,深没至刀柄:那里正有一枝绣得十分艳丽的、犹如含笑女儿面的盛开的桃花…  …  费耀色大吃一惊,连忙松手时,她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倒地死去了。

费耀色沉默许久,然后朴腿跪下.对粉儿的遗体行了一礼。至于吴之荣,他再没有看一眼。满洲部族祖传地尊崇母亲。除非父亲是真正的巴图鲁,才能赢得与母亲同等的敬爱。这也能算是父亲!豺狼虎豹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

费耀色一转脸,见到那两个面无人色、抖成一团的仆人.有几处令费耀色迷惑不解的地方,必须问他们。他在主位上大模大样地坐下,点手喊道:

·  ‘过来!'

两人惊魂不定,走到近处,双腿一软,“扑通”跪倒.“你们主人的家眷呢?'

“回老大人的话,主人家眷都在杭州,尚未迁来。”661

”家中还有什么人了”

……  .夫人和三位姨奶奶.夫人身边有位小姐,刚一}一岁。”费耀色皱皱眉头:“真不明自,刚才这花厅里又喊又叫又打又闹的,怎么就没个人燃瞧?'

“回老大人的话,主子对下人厉害得紧,不招淮谁也不敢进屋。有人偷看,就要挖眼睛。再说主子的屋里常常有人‘吱哇’喊叫,大伙儿全听惯了口”

“刚才的毒酒呢?怎么间事?'  ,

“这…  …  ”仆人害怕,互相看着不敢回答口

“你们受他指使,我不怪罪。照实说。”

“是。求老大人看那酒壶就明白了。”

壶在这里,两个壶嘴雕成双凤头,壶身画着精巧的折枝花朵,细腻得如同白玉。开盖仔细看,才发现壶中有夹层,互相分隔,各自与一个壶日相通。凤头上一定有记号,外人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同壶饮酒而毫不疑心呢!粉儿想必从相好口中探得内情,趁其不备,把毒酒与好酒对调了,这才救犷费耀色的命,而让吴之荣作法白毙!

费耀色注视着壶内浑浊的酒浆,想想今天九死一生,险些毁在自己生身父亲手中,天下还有比这更荒唐、更令人心寒齿冷的事吗?他怒火冲天,抓起那漂亮的酒壶狠命~摔,奇书-整理-提供下载酒壶顿成碎片,残酒溅了一地,棕红色,浓浓的,颇似地上那两片血迹:

费耀色冷冷打量那两个助封为虐的家伙,问;“我是什么人,知道了吧?'

“是,是!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你们去地方报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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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什么不敢丁再说不敢我拧下你们的脑袋!  ”费耀色一声怒喝,吓得两人连连叩头称是。“可你们记清楚,敢提到我费耀色一个字,就跟着你们主子去吧。  ”他对那两人冷笑数声,大踏步地出去了口

第二天,知府被害的消息就在宁波传遍。传说的人都带着暖昧的笑容、低声渲染那个毒死太守后自杀的女人、或者把声音降成耳语,狠褒地斜视着,交换太守被阉割的详情和原因。陆健的官司倒因此搁下了。

可是谁能想到,费耀色和陆狄初再次设法营救的时候,宁波府又出了大事:

罪犯陆健被人劫走了。

南苑射猎,是玄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最使他高兴的事。秋末冬初,晴光万里,霜林萧疏,遍地黄草,骑

南苑射猎,是玄烨有限的活动范围内最使他高兴的事。秋末冬初,晴光万里,霜林萧疏,遍地黄草,骑!  奔驰如飞的骏马,搭着角弓羽箭,追击那些养得又肥又壮的梅花鹿、黄羊和野兔,任寒风掠扫着发热的面孔,一箭飞去,直射鹿身,那巨大的猎物立时翻身倒地,滚起一片烟尘。这时,全身心腾起一股兴奋,胜者的喜悦、强者的自豪油然而生,令人心醉!不过,射猎是习武而不是游措,军国大事没有一刻去心。同是十五岁的少年,玄烨比他的父亲克制得多。所以.围追射鹿时他可以尽情驰骋、箭飞不绝,每晚批阅奏章仍然直至深宵。尽管他喜爱南苑较为自由辽阔的生活,但从不延长驾幸南苑的时间。因为冬至将临.他必须率全体王公文武大臣祀天于圆丘,这663

是最隆重的奈祀礼。

由南苑回宫.御驾在南城停下厂。皇上久闻广安门内善果寺是京师有数的占寺庙.特意临幸拈香。住持须眉皆白,但面相红润,精神矍烁,恭敬地率众僧在山门外跪迎。玄烨谦恭地请住持导行,一同进了善果寺。随从大臣及侍卫等数十人跟着踏进山门,其余浩大的息从队伍,都在寺外等候。

进到方丈净室,住待向皇上献茶,皇土也向住待介绍了随行大臣:辅政大臣鳌拜、大学士班布尔善、李蔚,内大臣伶国纲、噶布喇,工部尚书王熙。住持合掌向他们一一施礼。玄烨身后的亲随侍卫是将国维和尚之信,他们的身份自然不能与住持抗礼口但住持白眉下一双仍然年轻的眼睛,却停留在尚之信身上,看得他怪不自在,直想冒火。

玄烨立时注意到了,笑道:“老方丈认识他?'

住持一也笑了,说:“老僧眼拙,若没记错,这位当是平南王爷的世子。果然与尚老王爷相像。”

众人都很惊讶.尚之信更是瞪大了眼睛。玄烨笑道:“老方丈想必见过尚可喜。”

住持感慨地说:“那还是顺治三年的事情,二十多年转眼就过去了,岁月催人老啊!…  …  ”他话锋一转,说:“说起来,万岁更像先皇。方才,我真以为先皇又进我山门来烧香了呢!

玄烨顿时敛起笑容,神情肃然,轻声说:“老方丈见过我父皇?'

“正是。那时先皇正值英年,一与万岁眼下相差无几,陪同先皇的是大学士范文肃公…  …  ”

鳌拜站在玄烨身边,瞪了住持一眼,住持虽漠然地装作没664

看见,但也停日不说了。

范文程是开国文臣,辅佐太宗创业有大功。人关及人关后的一系列安民措施,大多来自他,犹如汉有萧何,受到太宗、顺治、康熙三代皇帝的礼敬。他在康熙五年八月病故,葬礼极其隆重,十三岁的皇上亲自撰写祭文,遣礼部侍郎谕祭,立碑纪绩,溢文肃。皇上又亲笔为其祠堂题了四个大字的匾额:元辅高风。当时轰动朝野,以为是臣下从未有过的特殊恩荣。鳌拜对此事很不满。一来他始终牢记“明季失国多由偏用文臣”的教训,从来瞧不起文臣,何况是个汉军旗的文臣!二来他隐隐感到,小皇帝是故意作给他看的,后面或许还有太皇太后支使,因此不大痛快。今天这个老和尚平白地旧事重提,鳌拜恨他多口,毕竟不在朝房,他不便随意发作,但也怒形于色了。

玄烨的目光从鳌拜脸上匆匆扫过,仿佛没有发现他的眼色,仍然追问道:

“是什么时候?'

“顺治十年四月,先皇到御马厂检阅战马并观看多尔衮的甲胃,转道来我善果寺,盘桓了整整一天。那时,范文肃公陪先皇在这方丈中坐了许久,君臣相得,如鱼似水,谈笑风生,真如萧何、曹参之与汉高祖、诸葛亮之与刘先帝,令人钦敬。至今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  ”

“这么说,老方丈在侧了?”一玄烨不胜神往。

“老僧侍侯始终,不曾离开半步·  一嗒,那时先皇就坐在万岁这个首位。”

玄烨倏地站立起来,扬眉问道:“当真了”

住持不理会鳌拜的脸色,亲切地说:“万岁请随老僧这边665

来。”他转身走向一侧的小门,打开门帘。鳌拜气冲冲地往玄烨面前一拦,叫道:

“皇上不可丁…  …  竹

玄烨朝他一看,眼里的寒光使鳌拜心下蓦地一惊。但玄烨立刻收敛了.轻声说:“卿傅,随联一同去看看。”说着大步进了小门。鳌拜无奈,跟着内大臣噶布喇、得国纲一齐跨进门槛。这间八尺见方的小屋很空旷,只在工北墙边放一张八仙桌,桌前一物,蒙着一块佛门最尊贵的杏黄色细布口住持仁前,恭敬地揭开黄布,竟是一张毫无雕饰的红木圈椅。玄烨立刻明白了,颤声道:“这是…  …  我父皇坐过的?…  …  ”

住持庄重地点点头。玄烨几乎是扑过去,跪在椅前叩了三个头。身后的大臣们也都跪下了。玄烨直起身子,双手轻轻地抚摩这极其普通的椅子.心里百感交集口

玄烨六岁失父、八岁丧母,从小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抚,感情上十分孤零;幸而有祖母疼爱,他刁‘没有像许多孤。!  一样冷漠、怪僻或者软弱、自卑。在他内心深处.就格外渴求那从未得到过的父母之爱,每一件带有父母遗泽的物件都会使他心情激荡。但是.宫里父皇和母后的一切日常用品,包括宝座、御榻等,都在葬礼中随珍宝一火焚尽,只有丰富的藏书藏画里间或见得到一些遗迹。他知道父亲曾经在顺治十年来过善果寺,今天御驾临幸原木有思亲的意思,可是一旦见到父亲坐过的椅子,这样普通又这样被人珍视,心里真是又惊又喜、感触万端,竟不由得热泪盈眶,嘴里刚念了一句“皇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