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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赵子原身躯仿佛被什么重物击了一下,猛可震一大震,脑际里仅是回荡着“乔如山”“谢金印”几个字,下面的话如何,再也听不进一言半句。

那魁梧汉子并没有留意到赵子原神色的变化,他道了声“再见”提着宝剑,大踏步走了。

魁梧汉子一出门,站在柜台后面的店掌柜,脸上突然掠过一种难以形容的奇异神色,嘴角也牵动着一种神秘的笑容。赵子原道:“店掌柜……”

话音戛然而止,敢情他一回头,瞥见这铁匠铺的掌柜身上的龙钟之态忽然已荡然无存。

这掌柜似乎有所警觉,一哈腰,马上又恢复了龙钟老态。

他轻咳一声,道:“客官还有何见教?”赵子原不动声色,道:

“没事,没事,在下走了。”

转身大步而去,离开铁匠铺时,他忍不住思潮翻涌,默默自问道:

“看不出这店掌柜的还是个问题人物,错非最后他在无意里露出了破绽,连我都要被他蒙混了过去——”

转念又忖:

“那魁梧汉子必是狄一飞,绝无疑问的了,然则这掌柜老头又是何人?他如此装做,又为了什么?”

尽管他搜遍枯肠,亦无法求得答案,只得暂时不去想它,他跨过横街,走进了对面一家酒楼。

这家酒楼地方不算大,只容下五六张小方桌儿,赵子原自到一角坐下,向店伙吩咐了酒菜。

伙计刚把热腾腾的酒菜端来,门帘一掀,蹬蹬又跨进三个人来,赵子原抬目望去,只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五旬左右的老者,双眉斜飞,堂堂一个国字脸,不怒自威,举止风度亦十分不凡。

他身上穿着的,不过是件普通的大呢长褂,但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却非任何锦衣华服的达官富豪所能及。

赵子原只瞧了一眼,便已知晓那老者必非凡人,心子不觉微微一动。

他暗暗忖道:

“此人举止行态间,威仪过人,身份显然极高,怎会来到这小店买醉?……”

那老者身后跟着两名壮汉,意态颇为恭谨。赵子原瞧见他们两人模样,益发证实心中所想。

三人落座后,店伙上来招呼,右边一名壮汉开始点菜,他一连点了十几样菜名,都是十分稀贵之物,那老者摆手阻止,低声道:

“去年大旱,关东粒米未收,百姓生活都过的十分清苦,我们怎可这般奢侈浪费?”那壮汉应了一声“是”,遂自点了数样小菜,老者微笑道:

“不妨叫一盅酒来吧,喝一点老酒也好暖暖身子,但不可喝得大多,免得误了正事。”

两名壮汉齐应一声,那店伙待他们将酒菜叫完,忙着张罗去了。

右边一名壮汉压低嗓子道:

“今晨径阳张太守传报,近几日道上风声不太好,盗贼顽民且不去说它,据密报,漠北土蛮可汗也派遣了几个身怀武功的靴子,欲图不利于首辅,若密报属实,首辅便不得不严加注意了。”

老者冷冷一哼,默然无语,那壮汉续道:

“此番首辅微服出巡到边地,邀天之幸,一路上未发生任何意外,但那几个关外高手若得知首辅行踪,风险便要加大了,依小将之意,咱们不如就此折回,取道华阴,折回京师如何?”

老者冷冷道:

“卓清你身为朝廷命将,怎地如此怕事?”

那壮汉面有龈色道:

“小将之命固不足惜,而首辅一身系举国安危,设若万一有所差错,国事将如何以堪?万民的忧患与不幸又当如何?伏愿……”

老者摇摇头,道:“我意已决,你勿庸多言了。”

第三十四章  岂忍君死

这时酒店足音响处,又连袂走进来两人,老者与壮汉俱都警觉的中止了谈话。

他们的嗓音虽然压得很低,赵子原因曾运功留意倾听,是以字字人耳,十分清晰,激动地对自己默默呼道:

“首辅?原来这老人家便是朝廷首辅张居正,难怪气度会如此超卓不群了。”

赵子原乍一听到那壮汉卓清呼出“首辅”二个字,心中已料定旁座那气字不凡的老人,必是本朝首辅张居正无疑,忍不住对那老人多看了两眼。

这会子,那老者忽然双目一睁,向赵子原这边瞧来,四目交投之下,赵子原只觉对方目光如炬,凛然不可逼视,不由自主将视线移了开去。

那被称做“卓清”的壮汉低呼道:

“首辅,你千金之躯……”

那老者低叱道:

“住口!”

壮汉卓清碟声不语,那老者眼瞳流动,瞥了最后走进来的两人一眼,赵子原下意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两人一身奇装异服,赫然是方才在铁匠铺里,才与赵子原照过面的暖兔与烘兔!

老者压沉嗓子道:

“大庭广众之间,你还是避一避讳,甭再叫老夫首辅行么?你瞧那是谁来了?”

卓清与他身旁的另一名壮汉双目一转,亦自瞧见了披发左祚的暖兔、烘兔,卓清面色一变,道:

“点子到了,这两个鞑子定是来自关外,待小将去会他们一会

霍然长身立起,便要往暖兔及烘兔落座之处步去,那老者忙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袖,道:

“卓清,莫要轻举妄动!”

卓清满脸忿然,道:

“鞑子们竟敢明目张胆踩上咱们来了,不给他们点颜色看,还以为中原无人哩……”

老人摇首道:

“正因为他们敢在此地现身,老夫算定他们必然有所仗恃,你且忍住性子,等着瞧他们下一步行动如何?”

卓清愤忿地瞪了暖兔及烘兔一眼,重新落座。

赵子原睹状暗忖,这张居正身为一朝首辅,掌理天下庶务,论其地位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见解果然超人一等,单就这临事冷静的功夫,已非常人所能及了。

但听坐在墙角的烘兔哂然冷笑一声,道:

“暖兔,这酒肆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似乎有人看咱们看不过眼呢。”

暖兔道:

“快要去见阎王爷的人,你和他们计较什么?嘿嘿……”

冷笑声中,伸手一拍桌面,三付碗筷酒杯被震得跳到半空,落下时竟已陷入桌面寸余,卓清与另一名大汉不禁相顾骇然。

卓清低声道:

“这两个鞑子分明身怀武功,极有可能是土蛮可汗派遣入关,欲谋不利于首辅,待小将去通知章太守,着他多派几名侍卫过来,免有失误。”

老者道:

“不用多事了,依老夫瞧,他们有意露出这一手,显然另有其他用意,否则早就下手了。”

卓清闻言不再说话,老者复道:

“咱们走吧。”

说着长身立起,引先而行,卓清随手丢下一块银子在桌上,另一名大汉簇拥着在后面,掀帘出店而去。

暖兔、烘兔相互打了个眼色,亦自举步随上,经过赵子原座旁时,有意无意地瞅了赵子原一下。

赵子原心念微动,暗道:

“张首辅说得不错,那暖兔、烘兔来意不明,如果他们欲图谋刺首辅,何以又要显露这一手武功,故意引人注目,其中不无文章,我且跟上去瞧个究竟……”

想到此处,遂匆匆付过账,出得酒肆,见那老者张居正与两名大汉,已跨上座骑,往街头风驰而去。

暖兔及烘兔望着马蹄绝尘而去,似乎并不急于追赶,少时纵身上马,一夹马腹,驰向相反的方向。

赵子原原以为暖兔、烘兔是要追踪张居正,但目下一伙往东,另一伙往西,又与自己所料大相径庭,不禁怔了一怔。

他心念电转,情知暖兔兄弟二人所以不缀住张居正,这样做必有理由,说不定他们早已算定了张居正一行人所必经的道路,预先在道上埋伏了什么,一念及此,再不逗留,匆匆往暖兔、烘兔所走的方向追去。

遥望暖兔等二人二骑业已奔出了一段长路,赵子原再也顾不得路上行人惊奇的眼光,展开轻功飞掠,出得镇集后,大渐渐黑了下来。

寂夜里,蹄音依稀可闻,健马奔驰虽疾,但赵子原身形却也毫不落慢,始终与前面二骑保持一定的距离。

足足奔驰了一个时辰之久,二人二骑忽在一堵院墙前停下,暖兔、烘兔踢蹬了下马,推门而入。

赵子原缀在后面,环目打量了四周一眼,只见这是一幢座落在荒野上的庄院,周遭包围着的尽是葱郁深遽的林木。

夜色如墨,西风呼啸,在赵子原眼中,这座巨大古旧的庭院分外显得阴黯冷森,萧杀与俱人!

赵子原默默对自己呼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既已跟到了这里,只有冒险进去探个究竟了。”

他振起双臂,飞鸟般掠过高墙,落足在一重广大的庭院。

甫一落下实地,赵子原立刻闪人浓密的花丛间,从枝叶疏梢处望去,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甄定远的脸庞!

这张阴森、惨淡,青无血色的脸庞,乍人赵子原的眼里,使他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寒气。甄定远劈面问道:

“消息如何?”

暖兔、烘兔双双立在甄定远面前,暖兔道:

“正点儿已在咱们眼睛监视之下,适才咱哥儿俩还在酒肆中和张居正朝过面,无疑的,他今夜定必是要下榻在径阳章太守的府宅。”

烘兔道:

“咱探得此番张居正到边地出巡,有一名中原武林高手随行左右,负防护之责,咱哥儿不敢冒然行事,是以才决定将你老请了出来。”

甄定远皱眉问道:“那武林高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