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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兰州参将

    师襄站在袖川门的城门楼上向西望去,繁华的西关外依然灯火璀璨。

    只是此时处处人喊马嘶,出城夜游的百姓争先恐后向城门逃来,在握桥上挤做一团,而在更远的地方一片漆黑,看得师襄心急如焚。

    他麾下随同登上袖川门的十几名亲信军官,已经紧张兮兮地把他围住,神色不善地环顾左右,小声追问何时动手。

    对于抽刀向内,他们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师襄比别人能沉得住气,安排了几个亲信看住一同登城的千总韩瀛,继续望向西关外远处一片漆黑。

    他必须看见元帅府的军队,而且要衡量双方兵力,才能下令倒戈……在此之前就算是装,他也要让手下亲信弟兄们装出在守城的样子。

    因为在这座城里他是少数。

    铁了心跟他干的,依然是最早模仿作案时的几十个旗军,上任参将以来,他倒是有心在兰州营培植些亲信,但时间太短,何况叛变到来之前,终究难辨忠奸。

    通贼这种事,无法大张旗鼓。

    师襄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让城外的元帅府军队进入城内,同时确保他们能胜过城内守军。

    这一过程中最难的是夹裹成势。

    师襄和亲信们各怀鬼胎,千总张瀛扶城垛指向西面,回首喊道:“将军,贼人过袖川了!”

    早前城外火光尚与灯火连成一体,星星点点看不真切,但待兵马薄城十里,马背上骑手高举火把,将队伍排成一道道火龙,在兰州西郊的民居、木厂、果园之间奔驰穿行,把周围一切照得如若白昼。

    随后马兵渡河。

    即使隔着几里,师襄似乎仍能从耳中听见战马踏碎薄冰淌水泅渡的声音,元帅府的马队分出数十道火蛇,视蜿蜒河流如无物,越过拥堵在握桥两岸的百姓,抱鬃跃马扎进河中,转眼战马又踏水而出。

    就在这时,城西南的龙尾山上的千户所营房杀出二三百人马,沿山路向元帅府军兵扑杀而去。

    渡河的马兵火光齐聚,转瞬分出两路,一路沿龙尾山向南迎着那支旗军奔杀驱逐,另一路沿城外向北驱逐城外正在集结的几处军兵。

    师襄看到另有十余骑打着火把围上握桥,竟是将百姓倒驱回去,心头不由大急,反倒是同在城上的韩瀛看见这一幕,稍稍放心,道:“将军,贼兵将百姓驱走,倒是没有驱民破城之虞,但恐怕很快就该攻城了。”

    师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他倒是宁可元帅府军队把百姓赶到城下,他顺势开城门,把元帅府军队放进来就完事了。

    现在可好,百姓被驱走,那下一步就是摆设炮兵阵地,夜里的炮弹可不长眼。

    这事不怪别人,是杨麒的主意。

    元帅府此次派遣至兰州方向的军队大将是王文秀,此时率三千中军驻扎西固;后援是刘承运,人还在黄河西岸;前线先锋官是罗汝才、李万庆、杨承祖各领千余军兵,还带着参军杨麒。

    杨麒对兰州人地两熟,同时降将出身,让他对师襄的心思把握得比较准。

    早在刘承宗的调兵命令刚刚送到他们这些人手上,按罗、李、杨三人的意思,就该趁着正月十五闹花灯,裹挟城外百姓冲进城去,反正有师襄做内应,他们啥也不怕。

    但杨麒认为并非如此,他发现元帅府的嫡系将领胆子都大得有些吓人,这种习惯有时候是好事,但有些时候则显得太不把人命当回事。

    人心千变,战场更是瞬息万变,大元帅给他们这么高的权限,配以充足的兵力和辎重,将整条兰州前线交给他们。

    万一因为托大,城内师襄拒绝内应冲进去沦为败仗一场,照杨麒的想法,把他们宰了一点都不冤。

    杨麒只一句反问,就把这三个头脑发热要冲进兰州城夺得一场大胜的家伙问住了:“师襄骑在墙上,三位将军如何确定,他一定做内应?”

    隔着一座巍峨城墙,这谁能确定?

    “师襄做内应,三位将军自然长驱直入,他若不做内应,我们把西关外全占下来,重炮推上握桥,昼夜之间敲掉城垛攻上西关。”

    在杨麒看来,攻取兰州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强攻西关,因为这是座内城外郭的回字城。

    里面是城周六里四四方方的肃王宫城,外面是城周十八里到处拐弯的兰州外郭,就算师襄在袖川门让他们进去,过了炭市街,还有肃王城的西门永宁门等着他们呢。

    不论如何都有强攻的仗要打,不在城外打,就要在城内打,总之要打到人无战意兵无战心,才能连穿四面城墙彻底拿下兰州。

    杨麒认为拿下这座城,终归要真正交手打上一仗。

    此时此刻,李万庆已率领军队攻占城西龙尾山上的大坪,隔着一里地,居高临下俯瞰兰州西城。

    他笑道:“这么好的地方,不修城堡墩台真是亏了……把炮在河西架好,我们去试试师参将开城不开城。”

    元帅府军队是一点不着急,师襄在城头急得像火烧屁股,坐立不安地看着城外军兵在阿干河两岸跑来跑去。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城头火炮的最大射程,千总韩瀛多次要求开炮,都被他压着不让放。

    此时城内的另外一名千总张云起也派人过来,询问他要不要出营。

    兰州营的三位千总,韩瀛、张云起、李祖德三人都不是师襄的亲信,而且李祖德还特别能打。

    张云起在战前收到来自师襄的命令,收拢部卒坐镇营中,他认为自己是守城的预备队,如今那一千总人马在营地整装待发,披挂甲胄就能上阵。

    而李祖德按宗族是陇西李氏的偏远旁支,他叔叔是天启五年柳河一役阵亡于辽东的参将李承先,身边有不少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兵。

    就是因为李祖德的兵很能打,所以师襄才在战前传令让他带兵去救火,毕竟上元节灯会,城里城外成千上万盏花灯亮起,城里对救火早有预案,救火器具也备得很足。

    拿上救火器具,就不能拿兵器了。

    斧子和锯子,这是用来阻拦火势拆房子的。

    最普遍的近战武器叫麻搭,长得跟墩布差不多,八尺木杆系两斤重的麻绳,沾了湿泥,用来扑火。

    远程武器叫唧筒,俩仨人一副,一般是竹子做的,里面有拉杆和活塞,是个大号水枪,配备水箱和水带,抽了水存在筒里,用力把拉杆推回去,能把水喷二十多米,用来浇灭房檐上的火。

    唧筒属于是军地两用人才之友,崇祯二年的滦州之战,就是杨彦昌率领邪教徒联盟填壕沟的那场仗,曹文诏就用这个吸火油焚了座城门楼,自己提矛率先登城杀了五个鞑子。

    师襄是生怕救火救得快,让李祖德那帮人拿上兵器穿上铠甲,到时候他就未必还能开城门了。

    偏偏怕啥来啥,李祖德派人登城传报消息,说肃王及宗亲已经出城,城内参加夜宴的都司黄命收拢了王府卫军及城内旗军,聚了几百人正帮忙救火。

    这个消息令师襄脖颈子发凉。

    黄命早前是河州营千总,刘承宗去年秋天大掠临洮府时,其曾率领五百火车兵在城外跟张天琳打过个照面,是当时城中唯一一个敢出城的将军,战后调进都司任职,还没给实授。

    李祖德和黄命在师襄眼中都是敢打敢拼的猛将,如果这俩人领兵登城,恐怕就算城门他能打开,命也得留在这。

    就在这时,师襄终于看见城下有骑兵靠近至百步,千总韩瀛快步跑来,抱拳道:“将军,敌军已近百余步,佛朗机已备好,只等打他们一炮,提振士气!”

    师襄向韩瀛身后看了一眼,微微摇头,缓声道:“韩千总,别让弟兄们白白丢了性命,开城门吧。”

    “嗯?”

    韩瀛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师襄的表情,疑惑不解道:“将军的意思是?”

    “肃王已经跑了,这座城守不住。”师襄非常认真地看着韩瀛道:“开城门。”

    韩瀛反应过来,听出师襄想要开城献降,当即暴怒骂道:“羞你先人!”

    说罢探手向腰间摸去,攥住刀柄就要抽刀将师襄劈了,却不料慢了一步,他才刚把佩刀举起,一柄官造解腕刀已从他侧后方卡着骨缝扎进肋骨。

    城墙上的火把闪烁,韩瀛像被施了定身术般举刀立在城上,师襄分明近在咫尺,那柄刀却怎么也劈不下去,只能徒劳地从喉咙里传出破风箱般呼哧呼哧的进气声。

    他吃力地转过头,只觉天旋地转两眼发黑,忽明忽暗的火把光影里,有人连声对不住,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挥动金瓜将他身后亲信砸翻在地。

    也有人默不作声,依然攥着腰刀保持割破身前卫兵喉管的姿势,等着家丁慢慢倒下。

    韩瀛回过头,血沫伴着出气从口中不受控制地喷出,仍拼尽全力想要把抬起的刀向师襄扎去。

    师襄没有说话,只是向后退了一步,韩瀛在跌跌撞撞里踉跄倒地,不肯闭上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他最后听见的声音,是城头乱作一团的喊杀声里,铁链绞动,千斤铁闸门终究还是被拉上来了。

    如狼似虎的元帅府马队随即冲入城门,城上内讧的守军见大势已去,纷纷放下兵器,袖川门和西城墙旋即被李万庆麾下军队占领。

    一队队元帅府步骑兵向城内开进,来不及登上的守军四散奔逃,将城破的消息传入城中。

    守在营内准备登城作战的千总张云起听闻开城的消息大惊失色,他的军队还未开拔,元帅府马兵已经冲进炭市街,将他们死死堵在营内。

    没等营中士兵架好铳炮,营外已传出帅府军士关于肃王已经逃跑的齐齐呼喊,劝降声下,军兵面面相觑,张云起下令打放铳炮的命令未能得到回应。

    在杀几个炮手立威与束手就擒之间,张云起眼看胜算不大,选择了后者……营中军士这次的反应充分说明了他们还是训练有素的好战士,弃甲脱巾的动作整齐划一。

    营地之外,引着帅府马兵围营的师襄眼看营内士兵投降,这才真正松了口气,正逢此时罗汝才和李万庆留了杨承祖领兵在龙尾坪上接应后援部队,他们二人领兵尽数入城。

    师襄不认识罗汝才,但他和守东关的李万庆很熟,连忙迎上前去,道:“射塌天,你们怎么才进城?两个千总部已依我将令投降,只剩李祖德、黄命两部在城中救火。”

    罗汝才笑嘻嘻接话道:“你们这个兰州营厉害啊,他奶奶的有四个千总?”

    师襄摇头道:“那是个都司,聚了肃藩城里没撤走的王府仪卫和旗军,这俩人都不好对付,我没劝降把握。”

    这套说辞,师襄早在派李祖德救火时就想好了,他也不知道今后刘承宗能给他个啥待遇,猜想着应该不会太小气,但毕竟真封官之前谁都说不准。

    所以他必须要先握住两个千总的兵马,稳住这两个千总部的人马,至少他能保住一个千总的权力,能当参将就接着当,不能当参将,至少也有张云起跟他做攻守同盟。

    要是能把李祖德也招降,他们这一个营的原班人马就算保住了。

    “黄命,我知道他,以前在河州营。”

    李万庆点点头,转头对罗汝才道:“帅爷掠临洮,张五围着兰州城,这黄命那会还是河州营的千总,领火车营在张五眼皮子底下进进出出,胆子大得很。”

    罗汝才笑得残忍:“我倒想看看,他的胆有多大。”

    就在他们这还商量着怎么打李祖德时,前面便有快马奔来,是李万庆的亲信,拜倒马下报告道:将军,城中千总李祖德倒戈,黄命东奔出城,李祖德已占据肃王城,请将军城下答话。”

    三人面面相觑,师襄有言在先,让罗汝才和李万庆对视一眼,轻轻点头,都认为这是诈降。

    罗汝才道:“射塌天,看来他是想骗你过去吃炮子。”

    李万庆则对亲信问道:“他要在城上问什么话?”

    “他说他有两千守军,占据坚城,若大帅以诚相待,封他兰州参将,便将王城拱手献于大帅。”

    罗汝才和李万庆不约而同地看向师襄,他俩就见师襄的眉头猛地一挑,皮笑肉不笑道:“忠良之后也降了,这是天命人心都在大帅这啊。”

    他心里有个小人正在怒骂:狼子野心!你个浓眉大眼儿的也想要我的兰州参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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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