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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大撤退

    马茂官的人打破了金锁关,带出家眷后一路北逃。

    他把小算盘打得挺响,抢了官银刘承宗把事情闹得太大,他不敢跟狮子营呆在延安。

    所以取了银两,他就说自己要去庆阳府。

    刘承宗也正为粮食发愁呢,乐于见得别人跟他分开,反正马茂官这连上家眷上千人,狮子营也养不起。

    万万没想到,马茂官往庆阳走了才一天,就被逼回来了。

    “刘将军,李,李老柴没打下合水,固原要派贺虎臣来征讨。”

    “贺虎臣,贺虎臣也来了?”

    刘承宗刚到延川接上自己的散财童子们,突然听说这个消息,他沉吟着贺虎臣的名字,觉得味道不对。

    陕北的味道不对。

    刘承宗知道贺虎臣,他和兄长刚投军那年,延绥镇总兵官还是平定山东白莲教的杨肇基,贺虎臣是延绥镇的副总兵。

    去年他离开军队,贺虎臣在追击武都起兵的逃兵周大旺有功,升任了宁夏总兵官。

    这是个延安府、延绥镇非常熟悉的宁夏总兵。

    延安府的两条主要官道,一条是从庆阳府的合水县向东抵达鄜州直罗镇;另一条是从延川向北经绥德州抵达榆林城。

    如今李老豺在西边围攻合水县,收到贺虎臣即将征讨的消息,李老豺向东撤退,贺虎臣就会带兵进驻延安府。

    北边的杜文焕则屯兵于绥德州。

    延安府的大官道就这两条。

    刘承宗对这局势非常熟悉,这和去年几乎一模一样,无非是参将李卑换成了总兵官杜文焕;游击将军伍维藩换成了宁夏总兵官贺虎臣。

    “这他妈的!”

    曹耀急得满地打转,挠着脑袋道:“我还想回黑龙山住几天呢,早不来晚不来非这会来!”

    “回,快回,今天晚上连夜回。”刘承宗喊樊三郎去牵马,对曹耀道:“我们马上回去,让我大和我哥悄悄从钻天峁、杏子河撤进云岩河的狮子湾。”

    曹耀面上一愣:“什么意思,你觉得延安府城不安全了?”

    “我不知道,但官府不是傻子,肯定有能人知道延安府城有问题。”

    刘承宗摇摇头,延安府城脱离朝廷控制已经一年了,从前几天张允登分开运银队,他就觉得官府已经知道延安府城有问题的事。

    不论张允登的猜测是什么,都绝对认为延安府城跟刘狮子脱不开干系。

    当然刘承宗做梦也想不到,张允登是认为知府张辇养寇自重。

    樊三郎把红旗牵来,刘承宗和曹耀当即奔赴府城,当天夜里面见父亲与杨先生,陈述目下得知的情报,让他们在家丁带领下悄悄迁往狮子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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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实话俩人有点舍不得,不过也心知肚明,一旦官军怀疑,延安府他们守不住。

    别说刘承祖的精锐兵力都跟着杨彦昌去勤王,就算没去,刘家两营也无法在四通八达的延安府城对付俩总兵官。

    当天夜里,从杏子河到钻天峁,整个地方都在大迁徙,重要的人物被从家里带出来,沿山路向崂山里的狮子湾转移。

    钱粮,则因山路走不了大车,由刘承宗带着走大道运往东边。

    还有部分钱粮不易带着,则干脆动员了延安卫。

    杏子河那边的,由塞门千户任权儿,拉进了塞门千户所。

    府城附近的,则让石万钟、陈汝吉、鲁斌他们拉进延安卫。

    延安卫的南关围城则连夜挖坑,把那门一千五百斤的铁红夷炮埋到地下。

    刘老爷派人往各个村庄跑,传达今年夏粮能往后拖就尽量往后拖的消息。

    一次前所未有的大撤退。

    不过他们并不担心以后还会不会回来的事,这不是担心能决定的。

    而由胜负决定。

    他们赢了或者官军撤走,延安府还会恢复从前的样子,延安卫和塞门千户所依然会听命于刘家人。

    他们输了或官军常驻延安府,那大家自然都是官府的人,朝廷让干嘛就干嘛。

    整个夜晚暗流涌动,俗话说春江水暖鸭先知,最先察觉到事情发生变化的不是别人,是延安知府张辇。

    第二日张辇照常从府衙后面的知府宅邸走出去上班,发现他的亲信们都顶着黑眼圈,一个塞着一个憔悴。

    然后在接下来整下来整整两天的时间里,张辇听到别人跟他提到最多的事,就是问他朝廷欠的俸禄啥时候发。

    很奇怪啊。

    张辇一向引以自傲的,就是府城官吏都是铁打的。

    拖欠俸禄根本不叫个事,去年冬天府城收了七十两的税,他截留五十两分做俸禄,分给大伙,只发了不到四分之一的薪水,官吏们还都很振奋。

    今年这是怎么了?

    张辇觉得大家似乎都有点懈怠。

    后来他听人说,城内的粮铺关张了。

    只不过在他收到这消息时,还并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将军,李老豺派人来了。”

    在延川营地,韩世盘前来通报,马茂官便带着李老豺的部下前来。

    这流贼小头目看起来累得够呛,进了营地休息一会,还是断不了地喘粗气,上前拜倒道:“刘将军,小人是李老豺手下钻山虎,我们要从合水撤退,头目派我来求援,知道将军部下精锐,希望能在直罗镇接应。”

    “接应?”

    刘承宗回头看了一眼舆图,从合水县穿过子午岭,抵达鄜州直罗镇只有二百里路。

    从延川到直罗镇,却有四百余里路。

    见他沉思,钻山虎道:“首领愿意出谷粮三千石,请将军发兵。”

    三千石谷粮不是小数目,但刘承宗还是摇了摇头,他指着舆图道:“我的兵现在出发,疾驰二百里,也只能到宜川,你们跑二百里就到了直罗镇。”

    狮子营过去不是接应,是累得像死狗一样,伸脖子等贺虎臣杀。

    钻山虎连忙摇头道:“不是将军,贺虎臣追得不急,我们粮队在前面、兵在后面,他就只远远吊着,五日之后,我们才会到直罗镇。”

    “远远吊在后面?”

    钻山虎解释道:“子午岭山路狭窄,他兵马铺不开,就只在后面吊着,中间有个张家湾,那能铺开人马,首领打算在那挡他们一阵,但逃到直罗镇,我们就没力气了。”

    “贺虎臣有多少人?”

    钻山虎道:“马兵千余。”

    刘承宗不信。

    总兵官率领千骑出阵不奇怪,也很合理。

    但率领千骑进延安不合理。

    来延安府就是对付他刘狮子,而对付刘狮子,仅用千余骑,这不对。

    除非是杨鹤征调的急,贺虎臣仅领千骑先出,那么在追击李老豺过程中放慢脚步,就容易理解了。

    很可能他正在集结兵力。

    或者贺虎臣不是冲自己来的?

    有这可能,但刘承宗不能信。

    四天时间,他们大队行进,就算走官道到直罗镇,还是会比较疲惫。

    李老豺的兵力情况,刘承宗有所了解,马茂官跟他说过,李老豺去合水县时是三千来人。

    “你们打算去哪?”

    见他还是没有答应,钻山虎稍显气馁,叹息一声才重新抬头道:“宜川盘山,我们在那有营地,若实在不敌,就退走壶口进山西。”

    刘承宗的眼睛亮了,这个时候他才真下决心,打算帮李老豺。

    如果李老豺的打算是找个地方据守,那他就不帮忙了。

    但知道给自己留退路,刘承宗觉得李老豺的脑筋还行,至少不会拖后腿。

    虽说……这时候再聊进山西的事,其实也不那么合适。

    京畿地带的后金已完全撤出,勤王军快回来了,山西首当其冲。

    “回去告诉李老豺,狮子营帮你们,但未必能准时赶到直罗镇,若赶不到就别在那打,稍加阻击,不让他们脱铠甲,我派人告诉你们,让往哪跑就往哪跑。”

    刘承宗看向钻山虎:“能做到?”

    钻山虎闻言大喜,扬着笑脸又要拜倒叩首,被刘承宗阻住,钻山虎连忙道:“小人一定把将军的话带给首领!”

    等钻山虎回去传信,七名哨长都聚到中军帐里,有人愿意帮忙、也有人不愿帮忙,还有人无所谓,只关注战事,大伙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刘承宗叹了口气:“这是好机会,眼下两路总兵即将会师延绥,陕北诸路反王俱在山西,他们是抵挡勤王军返回的屏障。”

    “留在陕北的就这点人,我们不帮李老豺,等他败了就是狮子营自己对付两路总兵,到时谁来帮我们?”

    曹耀点头称是,但随后就叹了口气道:“直罗镇太远了,我觉得战场应该在延川,我们走二百里,让贺虎臣走四百里。”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形势所迫,必须接应李老豺,夹在子午岭和黄龙山中间的鄜州有大塬,那对他来说最危险。”

    刘承宗说着,解释道:“一旦贺虎臣的兵力铺开,哪怕仅有千骑,李老豺也挡不住。”

    “传令各哨准备吧,钟虎,你的中哨留守延川。”

    钟虎才刚起身,闻言一愣,又重新坐下问道:“将军,为啥要留守延川?”

    “以逸待劳,防着杜文焕南下,延川往北是一条路,往南却有好几条,你的人小心往北看着,一旦绥德官军南下,立刻派人往宜川报信。”

    钟虎点点头表示理解了,问道:“那我要不要挡他们?”

    “这得你自己衡量,能挡得住,就以让他们穿上铠甲为目的挡一下;挡不住也无妨,那就往南撤,不过一定要记得布置些疑兵东进山西。”

    这是刘承宗和李卑交战后学到的。

    当时他还没那意识,只是付仁喜的假报告误打误撞,让李卑认为他在山西,造成有后顾之忧的模样。

    但如今有了经验,就可以人为地创造这种环境。

    不过敌人能不能上当、上当了效果又如何,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说到这,刘承宗突然抬手道:“记得告诉付仁喜,先别让他往西运火药了。”

    自从付仁喜知道把火药卖给刘承宗以后,那简直是开始了创业,各种想办法搜集火药。

    先把永和关的火药库存都卖给他,然后又从临近官军驻地购置火药,还从边上的产硝地想办法买,把永和关守军养得白白胖胖。

    只不过刘承宗觉得,他这么干虽然吃得好了,但或许和付仁喜本身的目的背道而驰,他的人如今过上好日子,真到打仗的时候,未必还有多强的战斗意志。

    当然了,如果是帮狮子营打别人黑枪,那估计永和关守军还挺能打的。

    可能就连付仁喜自己都没发现,他们的根本利益变了。

    留下钟虎镇守后路,刘承宗又派人给山西的高迎祥通报一声,往西去秦王庄子给张天琳通报一声,邀他在鄜州见面。

    张天琳的部队还是挺能打,刘承宗愿意跟张天琳合兵。

    至于张天琳愿不愿意参战,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随即率六哨三千余战辅兵沿官道摆开,分哨经过延长县进军宜川。

    路上他一直在估算,贺虎臣究竟会有多少兵力、战斗在哪里展开更有优势。

    如果贺虎臣部少于三千,很可能补给充足,尤其在抵达鄜州之后,那边贼势稍弱。

    可以选择拖入延安府,贺虎臣的部队除非抢掠,否则在延安府城绝对得不到补给,甚至就连抢掠,也掠不到多少补给。

    但延安府城一带坏处是延河随处都能供他摆开几千人;而且还有可能被北边的杜文焕形成包夹。

    而继续拖入宜川,黄龙山中间漫长的山道,能进一步迟滞、疲惫贺虎臣的部队。

    并且沿途需要多加驻防。

    次日傍晚,他们抵达云岩镇,第三日接近宜川县城,刘承宗开始认真探查地形,搜寻适合作为战场的地带。

    同时派遣前哨的杨耀,率军向西疾驰赶路,穿过黄龙山,于山口另一侧探查情况。

    第四日,大部队留在黄龙山东面出口修筑营地,进行修整。

    很快,前哨杨耀派人回来通报,李老豺的运粮队伍已赶着车辆抵达鄜州,贺虎臣吊在后面的官军数目已经变成了两千四百有余,而且这数目还在逐渐增加。

    刘承宗想的没错,贺虎臣确实在集结部队,这才以极慢的行进速度前进。

    “给前哨传令,让杨哨长阻敌一阵,随后撤入黄龙山,战场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