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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岳不群不明他底细,又听他说甚么“找女婿来啦”,只道

有意戏侮自己,心中恼怒,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的道:“大

师说笑了。”见仪琳上来行礼,说道:“仪琳师侄,不须多礼。

你来华山,是奉了师尊之命么?”仪琳脸上微微一红,道:

“不是。我……我……”

岳不群不再理她,向田伯光道:“田伯光,哼!你好大胆

子!”田伯光道:“我跟你徒弟令狐冲很说得来,挑了两担酒

上山,跟他喝个痛快,那也用不着多大胆子。”岳不群脸色愈

益严峻,道:“酒呢?”田伯光道:“早在思过崖上跟他喝得干

干净净了。”

岳不群转向令狐冲,问道:“此言不虚?”令狐冲道:“师

父,此中原委,说来话长,待徒儿慢慢禀告。”岳不群道:

“田伯光来到华山,已有几日?”令狐冲道:“约莫有半个月。”

岳不群道:“这半个月中,他一直便在华山之上?”令狐冲道:

“是。”岳不群厉声道:“何以不向我禀明?”令狐冲道:“那时

师父师娘不在山上。”岳不群道:“我和师娘到哪里去了?”令

狐冲道:“到长安附近,去追杀田君。”

岳不群哼了一声,说道:“田君,哼,田君!你既知此人

积恶如山,怎地不拔剑杀他?就算斗他不过,也当给他杀了,

何以贪生怕死,反而和他结交?”

田伯光坐在地下,始终无法挣扎起身,插嘴道:“是我不

想杀他,他又有甚么法子?难道他斗我不过,便在我面前拔

剑自杀?”

岳不群道:“在我面前,也有你说话的余地?”向令狐冲

道:“去将他杀了!”

岳灵珊忍不住插口道:“爹,大师哥身受重伤,怎能与人

争斗?”

岳不群道:“难道人家便没有伤?你担甚么心,明摆着我

在这里,岂能容这恶贼伤我门下弟子?”他素知令狐冲狡谲多

智,生平嫉恶如仇,不久之前又曾在田伯光刀下受伤,若说

竟去和这大淫贼结交为友,那是决计不会,料想他是斗力不

胜,便欲斗智,眼见田伯光身受重伤,多半便是这个大弟子

下的手,因此虽听说令狐冲和这淫贼结交,倒也并不真怒,只

是命他过去将之杀了,既为江湖上除一大害,也成孺子之名,

料得田伯光重伤之余,纵然能与令狐冲相抗,却抵挡不住自

己轻轻的一下弹指。

不料令狐冲却道:“师父,这位田兄已答应弟子,从此痛

改前非,再也不做污辱良家妇女的勾当。弟子知他言而有信,

不如……”

岳不群厉声道:“你……你怎知他言而有信?跟这等罪该

万死的恶贼,也讲甚么言而有信,言而无信?他这把刀下,曾

伤过多少无辜人命?这种人不杀,我辈学武,所为何来?珊

儿,将佩剑交给大师哥。”岳灵珊应道:“是!”拔出长剑,将

剑柄向令狐冲递去。

令狐冲好生为难,他从来不敢违背师命,但先前临死时

和田伯光这么一握手,已是结交为友,何况他确已答应改过

迁善,这人过去为非作歹,说过了的话却必定算数,此时杀

他,未免不义。他从岳灵珊手中接过剑来,转身摇摇晃晃的

向田伯光走去,走出十几步,假装重伤之余突然间两腿无力,

左膝一曲,身子向前直扑出去,扑的一声,长剑插入了自己

左边的小腿。

这一下谁也意料不到,都是惊呼出来。仪琳和岳灵珊同

时向他奔去。仪琳只跨出一步,便即停住,心想自己是佛门

弟子,如何可以当众向一个青年男子这等情切关心?岳灵珊

却奔到了令狐冲身旁,叫道:“大师哥,你怎么了?”令狐冲

闭目不答。岳灵珊握住剑柄,拔起长剑,创口中鲜血直喷。她

随手从怀中取出本门金创药,敷在令狐冲腿上创口,一抬头,

猛见仪琳俏脸全无血色,满脸是关注已极的神气。岳灵珊心

头一震:“这小尼姑对大师哥竟这等关怀!”她提剑站起,道:

“爹,让女儿去杀了这恶贼。”

岳不群道:“你杀此恶贼,没的坏了自己名头。将剑给我!”

田伯光淫贼之名,天下皆知,将来江湖传言,都说田伯光死

于岳家小姐之手,定有不肖之徒加油添酱,说甚么强奸不遂

之类的言语。岳灵珊听父亲这般说,当即将剑柄递了过去。

岳不群却不接剑,右手一拂,裹住了长剑。不戒和尚见

状,叫道:“使不得!”除下两只鞋子在手。但见岳不群袖刀

挥出,一柄长剑向着十余丈外的田伯光激飞过去。不戒已然

料到,双手力掷,两只鞋子分从左右也是激飞而出。

剑重鞋轻,长剑又先挥出,但说也奇怪,不戒的两只僧

鞋竟后发先至,便兜了转来,抢在头里,分从左右勾住了剑

柄,硬生生拖转长剑,又飞出数丈,这才力尽,插在地下。两

只僧鞋兀自挂在剑柄之上,随着剑身摇晃不已。

不戒叫道:“糟糕!糟糕!琳儿,爹爹今日为你女婿治伤,

大耗内力,这把长剑竟飞了一半便掉将下来。本来该当飞到

你女婿的师父面前两尺之处落下,吓他一大跳,唉!你和尚

爹爹这一回丢脸之极,难为情死了。”

仪琳见岳不群脸色极是不善,低声道:“爹,别说啦。”快

步过去,在剑柄上取下两只僧鞋,拔起长剑,心下踌躇,知

道令狐冲之意是不欲刺杀田伯光,倘若将剑交还给岳灵珊,她

又去向田伯光下手,岂不是伤了令狐冲之心?

岳不群以袖功挥出长剑,满拟将田伯光一剑穿心而过,万

不料不戒和尚这两只僧鞋上竟有如许力道,而劲力又巧妙异

常。这和尚大叫大嚷,对小尼姑自称爹爹,叫令狐冲为女婿,

胡言乱语,显是个疯僧,但武功可当真了得,他还说适才给

令狐冲治伤,大耗内力,若非如此,岂不是更加厉害?虽然

自己适才衣袖这一拂之中未用上紫霞神功,若是使上了,未

必便输于和尚,但名家高手,一击不中,怎能再试?他双手

一拱,说道:“佩服,佩服。大师既一意回护着这个恶贼,在

下今日倒不便下手了。大师意欲如何?”

仪琳听他说今日不会再杀田伯光,当即双手横捧长剑,走

到岳灵珊身前,微微躬身,道:“姊姊,你……”岳灵珊哼的

一声,抓住剑柄,眼睛瞧也不瞧,顺手擦的一声,便即还剑

入鞘,手法干净利落之极。

不戒和尚呵呵大笑,道:“好姑娘,这一下手法可帅得很

哪。”转头向令狐冲道:“小女婿儿,这就走罢。你师妹俊得

很,你跟她在一块儿,我可不大放心。”

令狐冲道:“大师爱开玩笑,只是这等言语有损恒山、华

山两派令誉,还请住口。”不戒愕然道:“甚么?好容易找到

你,救活了你性命,你又不肯娶我女儿了?”令狐冲正色道:

“大师相救之德,令狐冲终身不敢或忘。仪琳师妹恒山派门规

精严,大师再说这等无聊笑话,定闲、定逸两位师太脸上须

不好看。”不戒搔头道:“琳儿,你……你……你这个女婿儿

到底是怎么搞的?这……这不是莫名其妙么?”

仪琳双手掩面,叫道:“爹,别说啦,别说啦!他自是他,

我自是我,有……有……有甚么干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

来,向山下疾奔而去。

不戒和尚更是摸不着头脑,呆了一会,道:“奇怪,奇怪!

见不到他时,拚命要见。见到他时,却又不要见了。就跟她

妈妈一模一样,小尼姑的心事,真是猜想不透。”眼见女儿越

奔越远,当即追了下去。

田伯光支撑着站起,向令狐冲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转过身来,踉跄下山。

岳不群待田伯光远去,才道:“冲儿,你对这恶贼,倒挺

有义气啊,宁可自刺一剑,也不肯杀他。”令狐冲脸有惭色,

知道师父目光锐利,适才自己这番做作瞒不过他,只得低头

说道:“师父,此人行止虽然十分不端,但一来他已答应改过

迁善,二来他数次曾将弟子制住,却始终留情不杀。”岳不群

冷笑道:“跟这种狼心狗肺的贼子也讲道义,你一生之中,苦

头有得吃了。”

他对这个大弟子一向钟爱,见他居然重伤不死,心下早

已十分欢喜,刚才他假装跌倒,自刺其腿,明知是诈,只是

此人从小便十分狡狯,岳不群知之已稔,也不十分深究,再

加令狐冲对不戒和尚这番言语应付得体,颇洽己意,田伯光

这桩公案,暂且便搁下了,伸手说道:“书呢?”

令狐冲见师父和师妹去而复返,便知盗书事发,师父回

山追索,此事正是求之不得,说道:“在六师弟处。小师妹为

救弟子性命,一番好意,师父请勿怪责。但未奉师父之命,弟

子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伸手碰那秘笈一碰,秘笈上所录

神功,更是只字不敢入眼。”

岳不群脸色登和,微笑道:“原当如此。我也不是不肯传

你,只是本门面临大事,时机紧迫,无暇从容指点,但若任

你自习,只怕误入歧途,反有不测之祸。”顿了一顿,续道:

“那不戒和尚疯疯癫癫,内功倒甚是高明,是他给你化解了身

体内的六道邪气么?现下觉得怎样?”令狐冲道:“弟子体内

烦恶尽消,种种炙热冰冷之苦也已除去,不过周身没半点力

气。”岳不群道:“重伤初愈,自是乏力。不戒大师的救命之

恩,咱们该当图报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