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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当日令狐冲传我爹爹遗言,说向阳巷老宅

中祖宗的遗物,千万不可翻看,这是曾祖传下来的遗训。现

下我是细看过了,虽然没遵照祖训,却报了父母之仇。若非

如此,旁人都道我林家的辟邪剑法浪得虚名,福威镖局历代

总镖头都是欺世盗名之徒。”

岳灵珊道:“当时爹爹和你都疑心大师哥,说他受了你林

家的《辟邪剑谱》,说他捏造公公的遗言……”林平之道:

“就算是我错怪了他,却又怎地?当时连你自己,也不是一样

的疑心?”岳灵珊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和大师哥相识未

久,如此疑心,也是人情之常。可是爹爹和我,却不该疑他。

世上真正信得过他的,只有妈妈一人。”

盈盈心道:“谁说只有你妈妈一人?”

林平之冷笑道:“你娘也真喜欢令狐冲。为了这小子,你

父母不知口角了多少次。”岳灵珊讶道:“我爹爹妈妈为了大

师哥口角?我爹妈是从来不口角的,你怎么知道?”林平之冷

笑道:“从来不口角?那只是装给外人看看而已。连这种事,

岳不群也戴起伪君子的假面具。我亲耳听得清清楚楚,难道

会假?”岳灵珊道:“我不是说假,只是十分奇怪。怎么我没

听到,你听到了?”林平之道:“现下说与你知,也不相干。那

日在福州,嵩山派的两人抢了那袈裟去。那两人给令狐冲杀

死,袈裟自然是令狐冲得去了。可是当他身受重伤、昏迷不

醒之际,我搜他身上,袈裟却已不知去向。”岳灵珊道:“原

来在福州城中,你已搜过大师哥身上。”林平之道:“正是,哪

又怎样?”岳灵珊道:“没甚么?”

盈盈心想:“

岳姑娘反后跟着这奸狡凶险、暴躁乖戾的小子,这一辈

子,苦头可有得吃了。”忽然又想:“我在这里这么久了,冲

郎一定挂念。”侧耳倾听,不闻有何声息,料想他定当平安无

事。

只听林平之续道:“袈裟既不在令狐冲身上,定是给你爹

娘取了去。从福州回到华山,我潜心默察,你爹爹掩饰得也

真好,竟半点端倪也瞧不出来,你爹爹那时得了病,当然,谁

也不知道他是一见袈裟上的《辟邪剑谱》之后,立即便自宫

练剑。旅途之中众人聚居,我不敢去窥探你父母的动静,一

回华山,我每晚都躲在你爹娘卧室之侧的悬崖上,要从他们

的谈话之中,查知剑谱的所在。”岳灵珊道:“你每天晚上都

躲在那悬崖上?”

林平之道:“正是。”岳灵珊又重复问了一句:“每天晚上?”

盈盈听不到林平之的回答,想来他是点了点头。只听得岳灵

珊叹道:“你真有毅力。”林平之道:“为报大仇,不得不然。”

岳灵珊低低应了声:“是。”

只听林平之道:“我接连听了十几晚,都没听到甚么异状。

有一天晚上,听得你妈妈说道:‘师哥,我觉得你近来神色不

对,是不是练那紫霞神功有些儿麻烦?可别太求精进,惹出

乱子来。’你爹笑了一声,说道:‘没有啊,练功顺利得很。’

你妈道:‘你别瞒我,为甚么你近来说话的嗓子变了,又尖又

高,倒像女人似的。’你爹道:‘胡说八道!我说话向来就是

这样的。’我听得他说这句话,嗓声就尖得很,确像是个女子

在大发脾气。你妈道:‘还说没变?你一生之中,就从来没对

我这样说过话。我俩夫妇多年,你心中有甚么解不开的事,何

以瞒我?’你爹道:‘有甚么解不开的事?嗯,嵩山之会不远,

左冷禅意图吞并四派,其心昭然若揭。我为此烦心,那也是

有的。’你妈道:‘我看还不止于此。’你爹又生气了,尖声道:

‘你便是瞎疑心,此外更有甚么?’你妈道:‘我说了出来,你

可别发火。我知道你是冤枉了冲儿。’你爹道:‘冲儿?他和

魔教中人来往,和魔教那个姓任的姑娘结下私情,天下皆知,

有甚么冤枉他的?’”

盈盈听他转述岳不群之言,提到自己,更有“结下私情,

天下皆知”八字,脸上微微一热,但随即心中涌起一股柔情。

只听林平之续道:“你妈说道:‘他和魔教中人结交,自

是没冤枉他。我说你冤枉他偷了平儿的《辟邪剑谱》。’你爹

道:‘难道剑谱不是他偷的?他剑术突飞猛进,比你比我还要

高明,你又不是没见过?’你妈道:‘那定是他另有际遇。我

断定他决计没拿辟邪剑谱。冲儿任性胡闹,不听你我的教训,

那是有的。但他自小光明磊落,决不做偷偷摸摸的事。自从

珊儿跟平儿要好,将他撇下之后,他这等傲性之人,便是平

儿双手将剑谱奉送给他,他也决计不收。’”

盈盈听到这里,心中说不出的欢喜,真盼立时便能搂住

了岳夫人,好好感谢她一番,心想不枉你将冲郎从小抚养长

大,华山全派,只有你一人,才真正明白他的为人;又想单

凭她这几句话,他日若有机缘,便须好好报答她才是。

林平之续道:“你爹哼了一声,道:‘你这么说,咱们将

令狐冲这小子逐出门墙,你倒似好生后悔。’你妈道:‘他犯

了门规,你执行祖训,清理门户,无人可以非议。但你说他

结交左道,罪名已经够了,何必再冤枉他偷盗剑谱?其实你

比我还明白得多。你明知他没拿平儿的《辟邪剑谱》。’你爹

叫了起来:‘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

林平之的声音也是既高且锐,仿效岳不群尖声怒叫,静

夜之中,有如厉枭夜啼,盈盈不由得毛骨悚然。

隔了一会,才听他续道:“你妈妈缓缓的道:‘你自然知

道,只因为这部剑谱,是你取了去的。’你爹怒声吼叫:‘你

……你说……是我……’但只说了几个字,突然住口。你妈

声音十分平静,说道:‘那日冲儿受伤昏迷,我替他止血治伤

之时,见到他身上有件袈裟,写满了字,似乎是剑法之类。第

二次替他换药,那件袈裟已经不见了,其时冲儿仍然昏迷未

醒。这段时候之中,除了你我二人,并无别人进房。这件袈

裟可不是我拿的。’”

岳灵珊哽咽道:“我爹爹……我爹爹……”林平之道:

“你爹几次插口说话,但均只含糊不清的说了一两个字,便没

再说下去。你妈妈语声渐转柔和,说道:‘师哥,我华山一派

的剑术,自有独到的造诣,紫霞神功的气功更是不凡,以此

与人争雄,自亦足以树名声于江湖,原不必再去另学别派剑

术。只是近来左冷禅野心大炽,图并四派。华山一派在你手

中,说甚么也不能沦亡于他手中。咱们联络泰山、恒山、衡

山三派,到时以四派斗他一派,我看还是占了六成赢面。就

算真的不胜,大伙儿轰轰烈烈的剧斗一场,将性命送在嵩山,

也就是了,到了九泉之下,也不致愧对华山派的列祖列宗。’”

盈盈听到这里,心下暗赞:“这位岳夫人确是女中须眉,

比她丈夫可有骨气得多了。”

只听岳灵珊道:“我妈这几句话,可挺有道理呀。”林平

之冷笑道:“可是其时你爹爹已拿了我的剑谱,早已开始修习,

哪里还肯听师娘的劝?”他突然称一句“师娘”,足见在他心

中,对岳夫人还是不失敬意,继续道:“你爹爹那时说道:

‘你这话当真是妇人之见。逞这等匹夫之勇,徒然送了性命,

华山派还是给左冷禅吞了,死了之后,未必就有脸面去见华

山派列祖列宗。’你妈半晌不语,叹道:‘你苦心焦虑,为了

保全本派,有些事我也不能怪你。只是……只是那辟邪剑法

练之有损无益,否则的话,为甚么林家子孙都不学这剑法,以

致被人家逼得走投无路?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及早别学了

罢?’你爹爹大声道:‘你怎知我在学辟邪剑法?你……你……

在偷看我吗?’你妈道:‘我又何必偷看这才知道?’你爹大声

道:‘你说,你说!’他说得声嘶力竭,话音虽响,却显得颇

为气馁。

“你妈道:‘你说话的声音,就已经全然变了,人人都听

得出来,难道你自己反而不觉得?’你爹还在强辩:‘我向来

便是如此。’你妈道:‘每天早晨,你被窝里总是落下了许多

胡须……’你爹尖叫一声:‘你瞧见了?’语音甚是惊怖。你

妈叹道:‘我早瞧见了,一直不说。你粘的假须,能瞒过旁人,

却怎瞒得过和你做了几十年夫妻的枕边之人?’你爹见事已败

露,无可再辩,隔了良久,问道:‘旁人还有谁知道了?’你

妈道:‘没有。’你爹问:‘珊儿呢?’你妈道:‘她不会知道的。’

你爹道:‘平之自然也不知了?’你妈道:‘不知。’你爹道:

‘好,我听你的劝,这件袈裟,明儿咱们就设法交给平之,再

慢慢想法替令狐冲洗刷清白。这路剑法,我今后也不练了。’

你妈十分欢喜,说道:‘那当真再好也没有。不过这剑谱于人

有损,岂可让平儿见到?还是毁去了的为是。’”

岳灵珊道:“爹爹当然不肯答允了。要是他肯毁去了剑谱,

一切都不会是这个样子。”

林平之道:“你猜错了。你爹爹当时说道:‘很好,我立

即毁去剑谱!’我大吃一惊,便想出声阻止,剑谱是我林家之

物,管他有益有害,你爹爹可无权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