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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他满腹疑窦,慢慢走进院子去,只见不戒和尚与田伯光

身上都垂着一条黄布带子,上面写得有字。不戒和尚身上那

条带上写道:“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田伯光

身上那条带上写道:“天下第一大胆妄为、办事不力之人。”令

狐冲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两条带子挂错了。不戒和尚怎会是

‘好色无厌之徒’?这‘好色无厌’四字,该当送给田伯光才

是。至于‘大胆妄为’四字,送给不戒和尚倒还贴切,他不

戒杀,不戒荤,做了和尚,敢娶尼姑,自是大胆妄为之至,不

过‘办事不力’,又不知从何说起?”但见两根布带好好的系

在二人颈中,垂将下来,又不像是匆忙中挂错了的。

群豪指指点点,笑语评论,大家也都说:“田伯光贪花好

色,天下闻名,这位大和尚怎能盖得过他?”

计无施与祖千秋低声商议,均觉大是蹊跷,知道不戒和

尚和令狐冲交情甚好,须得将二人救下来再说。当下计无施

纵身上树,将二人手足上被缚的绳索割断,解开了二人穴道。

不戒与田伯光都是垂头丧气,和仇松年、漠北双熊等人破口

大骂的情状全然不同。计无施低声问道:“大师怎地也受这无

妄之灾?”

不成和尚摇了摇头,将布条缓缓解下,对着布条上的字

看了半晌,突然间顿足大哭。

这一下变故,当真大出群豪意料之外,众人语声顿绝,都

呆呆的瞧着他。只见他双拳捶胸,越哭越伤心。

田伯光劝道:“太师父,你也不用难过。咱们失手遭人暗

算,定要找了这个人来,将他碎尸万段……”他一言未毕,不

戒和尚反手一掌,将他打得直跌出丈许之外,几个踉跄,险

些摔倒,半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不戒和尚骂道:“臭贼!咱

们给吊在这里,当然是罪有应得,你……你……你好大的胆

子。想杀死人家啊。”田伯光不明就里,听太师父如此说,擒

住自己之人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竟连太师父也不敢得罪

他半分,只得唯唯称是。

不戒和尚呆了一呆,又捶胸哭了起来,突然间反手一掌,

又向田伯光打去。田伯光身法极快,身子一侧避开,叫道:

“太师父!”

不戒和尚一掌没打中,也不再追击,顺手回过掌来,拍

的一声,打在院中的一张石凳之上,只击得石屑纷飞。他左

手一掌,右手一掌,又哭又叫,越击越用力,十余掌后,双

掌上鲜血淋漓,石凳也给他击得碎石乱崩,忽然间喀喇一声,

石凳裂为四块。

群豪无不骇然,谁也不敢哼上一声,倘若他盛怒之下,找

上了自己,一击中头,谁的脑袋能如石凳般坚硬?祖千秋、老

头子、计无施三人面面相觑,半点摸不着头脑。

田伯光眼见不对,说道:“众位请照看着太师父。我去相

请师父。”

令狐冲寻思:“我虽已乔装改扮,但仪琳小师妹心细,别

要给她瞧出了破绽。”他扮过军官,扮过乡农,但都是男人,

这次扮成女人,实在说不出的别扭,心中绝无自信,生怕露

出了马脚。当下去躲在后园的一间柴房之中,心想:“漠北双

熊等人兀自被封住穴道,猜想计无施、祖千秋等人之意,当

是晚间去窃听这些人的谈论。我且好好睡上一觉,半夜里也

去听上一听。”耳听得不戒和尚号啕之声不绝,又是惊奇,又

是好笑,迷迷糊糊的便即入睡。

醒来时天已入黑,到厨房中去找些冷饭茶来吃了。又等

良久,耳听得人声渐寂,于是绕到后山,慢慢踱到漠北双熊

等人被困之处,远远蹲在草丛之中,侧耳倾听。

不久便听得呼吸声此起彼伏,少说也有二十来人散在四

周草木丛中,令狐冲暗暗好笑:“计无施他们想到要来偷听,

旁人也想到了,聪明人还真不少。”又想,“计无施毕竟了得,

他只解了漠北双熊这两个吃人肉粗胚的哑穴,却不解旁人的

哑穴,否则漠北双熊一开口说话,便会给同伙中精明能干之

辈制止。”

只听得白熊不住口的在詈骂:“他奶奶的,这山边蚊子真

多,真要把老子的血吸光了才高兴,我操你臭蚊虫的十八代

祖宗。”黑熊笑道:“蚊子只是叮你,却不来叮我,不知是甚

么缘故。”白熊骂道:“你的血臭的,连蚊子也不吃。”黑熊笑

道:“我宁可血臭,好过给几百只蚊子在身上叮。”白熊又是

“直娘贼,龟儿子”的大骂起来。

白熊骂了一会,说道:“穴道解开之后,老子第一个便找

夜猫子算帐,把这龟蛋点了穴道,将他大腿上的肉一口口咬

下来生吃。”黑熊笑道:“我却宁可吃那些小尼姑们,细皮白

肉,嫩得多了。”白熊道:“岳先生吩咐了的,尼姑们要捉到

华山去,可不许吃。”黑熊笑道:“几百个尼姑,吃掉三四个,

岳先生也不会知道。”

令狐冲大吃一惊:“怎么是师父吩咐了的?怎么要他们将

恒山派弟子捉到华山去?这个‘大阴谋’,自然是这件事了。

可是他们又怎么会听我师父的号令?”

忽听得白熊高声大骂:“乌龟儿子王八蛋!”黑熊怒道:

“你不吃尼姑便不吃,干么骂人?”白熊道:“我骂蚊子,又不

是骂你。”令狐冲满腹疑团,忽听得背后草丛中脚步声响,有

人慢慢走近,心想:“这人别要踏到我身上来才好。”那人对

准了他走来,走到他身后,蹲了下来,轻轻拉他衣袖。令狐

冲微微一惊:“是谁?难道认了我出来?”回过头来,朦胧月

光之下,见到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正是仪琳。他又惊又喜,
心想:“原来我的行迹早给她识破了。要扮女人,毕竟不像。”

仪琳头一侧,小嘴努了努,缓缓站起身来,仍是拉着他衣袖,

示意和他到远处说话。

令狐冲见她向西行去,便跟在她身后。两人一言不发,径

向西行。仪琳沿着一条狭狭的山道,走出了通元谷,忽然说

道:“你又听不见人家的说话,挤在这是非之地,那可危险得

紧。”她几句话似乎并不是向他而说,只是自言自语。令狐冲

一怔,心道:“她说我听不见人家说话,那是甚么意思?她说

的是反话,还是真的认我不出?”又想仪琳从来不跟自己说笑,

那么多半是认不出了,只见她折而向北,渐渐向着磁窑口走

去,转过了一个山坳,来到了一条小溪之旁。

仪琳轻声道:“我们老是在这里说话,你可听厌了我的话

吗?”跟着轻轻一笑,说道:“你从来就听不见我的话,哑婆

婆,倘若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就不会跟你说了。”

令狐冲听仪琳说得诚挚,知她确是将自己认作了悬空寺

中那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他童心大起,心道:“我且不揭破,

听她跟我说些甚么。”仪琳牵着他衣袖,走到一株大柳树下的

一块长石之旁,坐了下来。令狐冲跟着坐下,侧着身子,背

向月光,好教仪琳瞧不见自己的脸,寻思:“难道我真的扮得

很像,连仪琳也瞒过了?是了,黑夜之中,只须有三分相似,

她便不易分辨。盈盈的易容之术,倒也了得。”

仪琳望着天上眉月,幽幽叹了口气。令狐冲忍不住想问:

“你小小年纪,为甚么有这许多烦恼?”但终于没出声。仪琳

轻声道:“哑婆婆,你真好,我常常拉着你来,向你诉说我的

心事,你从来不觉厌烦,总是耐心的等着,让我爱说多少,便

说多少。我本来不该这样烦你,但你待我真好,便像我自己

亲生的娘一般。我没有娘,倘若我有个妈妈,我敢不敢向她

这样说呢?”

令狐冲听到她说是倾诉自己心事,觉得不妥,心想:“她

要说甚么心事?我骗她吐露内心秘密,可太也对不住她,还

是快走的为是。”当即站起身来。仪琳拉住了他袖子,说道:

“哑婆婆,你……你要走了吗?”声音中充满失望之情。令狐

冲向她望了一眼,只见她神色凄楚,眼光中流露出恳求之意,

不由得心下软了,寻思:“小师妹形容憔悴,满腹心事,倘若

无处倾诉,老是闷在心里,早晚要生重病。我且听她说说,只

要她始终不知是我,也不会害羞。”当下又缓缓坐了下来。

仪琳伸手搂住他脖子,说道:“哑婆婆,你真好,就陪我

多坐一会儿。你不知道我心中可有多闷。”令狐冲心想:“令

狐冲这一生可交了婆婆运,先前将盈盈错认作是婆婆,现下

又给仪琳错认是婆婆。我叫了人家几百声婆婆,现在她叫还

我几声,算是好人有好报。”

仪琳道:“今儿我爹爹险些儿上吊死了,你知不知道?他

给人吊在树上,又给人在身上挂了一根布条儿,说他是‘天

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我爹爹一生,心中就只有

我妈妈一人,甚么好色无厌,那是从何说起?那人一定胡里

胡涂,将本来要挂在田伯光身上的布条,挂错在爹爹身上了。

其实挂错了,拿来掉过来就是,可用不着上吊自尽哪。”

令狐冲又是吃惊,又是好笑:“怎么不戒大师要自尽?她

说他险些儿上吊死了,那么定是没死。两根布条上写的都不

是好话,既然拿了下来,怎么又去掉转来挂在身上?这小师

妹天真烂漫,真是不通世务之至。”

仪琳说道:“田伯光赶上见性峰来,要跟我说,偏偏给仪

和师妹撞见了,说他擅闯见性峰,不问三七二十一,提剑就

砍,差点没要了他的性命,可也真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