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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孟健雄眼见瞒不过了,便道:“师父,张召重那狗贼好生奸

猾,一再以言语相激,说道小师弟若是不说出来,便是小……

小混蛋、小狗熊。”周仲英知道儿子脾气,年纪小小,便爱逞英

雄好汉,喝道:“小混蛋,你要做英雄,便说了出来,是不是?”周

英杰一张小脸上已全无血色,低声道:“是,爹爹!”

周仲英怒气不可抑制,喝道:“英雄好汉是这样做的么?”

右手一挥,两枚铁胆向对面墙上掷去。岂知周英杰便在这时冲

将上来,要扑在父亲的怀里求饶,脑袋正好撞在一枚铁胆之

上。周仲英投掷铁胆之时,满腔忿怒全发泄在这一掷之中,力

道何等强劲,噗噗两响,一枚铁胆嵌入了对面墙壁,另一枚正

中周英杰的脑袋,登时鲜血四溅。

周仲英大惊,忙抢上抱住儿子。周英杰道:“爹,我……我

再也不敢了……你别打我……”话未说完,已然气绝,一霎时

间,厅上人人惊得呆了。

周大奶奶抱起儿子,叫道:“孩儿!孩儿!”见他没了气息,

呆了半晌,如疯虎般向周仲英扑去,哭叫:“你为甚么……为甚

么打死了孩儿?”周仲英摇摇头,退了两步,说道:“我……我不

是……”周大奶奶放下儿子尸身,在安健刚腰间拔出单刀,纵

上前来,挥刀向丈夫迎头砍去。周仲英此时心灰意懒,不躲不

让,双目一闭,说道:“大家死了干净。”周大奶奶见他如此,手

反而软了,抛刀在地,大哭奔出。

骆冰和余鱼同怕遇到公门中人,尽拣荒僻小路奔驰,不数

里天已全黑。塞外遍地荒凉,哪里来的宿店,连一家农家也找

不到。好在两人都是久闯江湖,也不在意,在一块大岩石边歇

了下来。

余鱼同放马吃草,拿骆冰的长刀去割了些草来,铺在地

下,道:“床是有了,只是没干粮又没水,只好挨到明天再想法

子。”骆冰一颗心全挂在丈夫身上,面前就有山珍海味,也吃不

下,只不断垂泪。余鱼同不住劝慰,说陆师叔后天当可赶到安

西,红花会群雄当然大举来援,定能追上鹰爪孙,救出四哥。

骆冰这一天奔波恶斗,心力交瘁,听了余鱼同的劝解,心

中稍宽,不一会就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遇见了丈夫,将她轻

轻抱在怀里,在她嘴上轻吻。骆冰心花怒放,软洋洋的让丈夫

抱着,说道:“我想得你好苦,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文泰来含

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将她抱得更紧,吻得更热。骆冰正自心

神荡漾之际,突然一惊,醒觉过来,星光之下,只见抱着她的不

是丈夫,竟是余鱼同,这一惊非同小可,忙用力挣扎。

余鱼同仍是抱着她不放,低声道:“我也想得你好苦呀!”

骆冰羞愤交集,反手重重在他脸上打了一掌。余鱼同一呆。骆

冰在他胸前又是一拳,挣脱他怀抱,滚到一边,伸手便拔双刀,

却拔了个空,原来已被余鱼同解下,又是一惊,忙去摸囊中飞

刀,幸喜尚剩两把,当下拈住刀尖,厉声喝道:“你待怎样?”

余鱼同道:“四嫂,你听我说……”骆冰怒道:“谁是你四

嫂?咱们红花会四大戒条是甚么?你说。”余鱼同低下了头,不

敢作声。骆冰平时虽然语笑嫣然,可是循规蹈矩,哪容得他如

此轻薄,高声喝问:“红花老祖姓甚么?”余鱼同只得答道:“红

花老祖本姓朱,为救苍生下凡来。”骆冰又问:“众兄弟敬的是

甚么?”余鱼同道:“一敬桃园结义刘关张,二敬瓦岗寨上众儿

郎,三敬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将。”原来二人一问一答,乃是红花

会的大切口,遇到开堂入会,誓师出发,又或执行刑罚之时,由

当地排行最高之人发问,下级会众必须恭谨对答。骆冰在会中

排行比余鱼同高,她这么问上了会中的大切口,余鱼同心底一

股凉气直冒上来,可是不敢不答。

骆冰凛然问道:“红花会救的是哪四等人?”余鱼同道:“一

救仁人义士,二救孝子贤孙,三救节妇贞女,四救受苦黎民。”

骆冰问道:“红花会杀的是哪四等人?余鱼同道:“一杀鞑子满

奴,二杀贪官污吏,三杀土豪恶霸,四杀凶徒恶棍。”骆冰秀眉

顿促,叫道:“红花会四大戒条是甚么?”余鱼同低声道:“投降

清廷者杀,犯上叛会者杀……出卖朋友者杀,淫人……妻女者

杀。”骆冰道:“有种的快快自己三刀六洞,我带你求少舵主去。

没种的你逃吧,瞧鬼见愁十二郎找不找得到你。”

原来依据红花会规条,会中兄弟犯了大罪,若是一时胡

涂,此后诚心悔悟,可在开香堂执法之前,自行用尖刀在大腿

上连戳三刀,这三刀须对穿而过,即所谓“三刀六洞”,然后向

该管舵主和执法香主求恕,有望从轻发落,但若真正罪重出自

不能饶恕。鬼见愁石双英在会中坐第十二把交椅,执掌刑堂,

铁面无私,心狠手辣,犯了规条的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必

派人抓来处刑,是以红花会数万兄弟,提到鬼见愁时无不悚

然。

当下余鱼同道:“求求你杀了我吧,我死在你手里,死也甘

心。”骆冰听他言语仍是不清不楚,怒火更炽,拈刀当胸,劲力

贯腕,便欲射了出去。余鱼同颤声道:“你一点也不知道,这五

六年来,我为你受了多少苦。我在太湖总香堂第一次见你,我

的心……就……不是自己的了。”骆冰怒道:“那时我早已是四

哥的人了!你难道不知?”余鱼同道:“我……我知道管不了自

己,所以总不敢多见你面。会里有甚么事,总求总舵主派我去

干,别人只道我不辞辛劳,全当我好兄弟看待,哪知我是要躲

开你呀。我在外面奔波,有哪一天哪一个时辰不想你几遍。”说

着捋起衣袖,露出左臂,踏上两步,说道:“我恨我自己,骂我心

如禽兽。每次恨极了时,就用匕首在这里刺一刀。你瞧!”朦胧

星光之下,骆冰果见他臂上斑斑驳驳,满是疤痕,不由得心软。

余鱼同又道:“我常常想,为甚么老天不行好,叫我在你未

嫁时遇到你?我和你年貌相当,四哥跟你却年纪差了一大截。”

骆冰本有点怜他痴心,听到他最后两句话又气愤起来,说

道:“年纪差一大截又怎么了?四哥是大仁大义的英雄好汉,怎

像你这般……”她把骂人的话忍住了,哼了一声,一拐一拐的

走到马边,挣扎上马。余鱼同过去相扶,骆冰喝道:“走开!”自

行上马。余鱼同道:“四嫂到哪里去?”骆冰道:“不用你管。四

哥给鹰爪孙抓去,反正我也活不了……把刀还我。”余鱼同低

着头将鸳鸯刀递给了她。骆冰接了过来,见他站在当地,茫然

失措,心中忽觉不忍,说道:“只要你以后好好给会里出力,再

不对我无礼,今晚之事我绝不对谁提起。以后我给你留心,帮

你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好姑娘。”说罢“嗤”的一笑,拍马走了。

她这爱笑的脾气始终改不了。这一来可又害苦了余鱼同。

但见她临去一笑,温柔妩媚,当真令人销魂蚀骨,情难自已,眼

望着她背影隐入黑暗之中,呆立旷野,心乱似沸,一会儿自伤

自怜,恨造化弄人,命舛已极,一会儿又自悔自责,觉堂堂六

尺,无行无耻,直猪狗之不若,突然间将脑袋连连往树上撞去,

抱树狂呼大叫。

骆冰骑马走出里许,一望天上北斗,辨明方向。向西是去

会合红花会群雄,协力救人,向东是暗随被捕的丈夫,乘机搭

救。明知自己身上有伤,势孤力单,救人是万万不能,但想到丈

夫是一步一步往东,自己又怎能反而西行?伤心之下,任由坐

骑信步走出了七八里地,眼见离余鱼同已远,料他不敢再来滋

扰,下得马来,便在一处矮树丛中睡了。

她小时候跟随父亲,后来跟了丈夫,这两人都是武功高

强,对她又是处处体贴照顾,因此她从小闯荡江湖,向来只占

上风,从来没吃过苦。后来入了红花会,这帮会人多势众,她人

缘又好,二十二年来可说是个“江湖骄女”,无求不遂,无往不

利。这一次可苦了她,丈夫被捕,自身受伤,最后还让余鱼同这

么一缠,又气又苦,哭了一会,沉沉睡去。夜中忽然身上烧得火

烫,迷迷糊糊的叫:“水,我要喝水。”却哪里有人理睬?

第二天病势更重,想挣扎起身,一坐起就头痛欲裂,只得

重行睡倒,眼见太阳照到头顶,再又西沉,又渴又饿,可是就上

不了马。心想:“死在这里不打紧,今生可再见不到大哥了。”眼

前一花,晕了过去。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时候,听得有人说道:“好了,醒过来

啦!”缓缓睁眼,见一个大眼睛少女站在面前。那少女脸色微

黑,浓浓的眉毛,十八九岁年纪,见她醒来,显得十分喜欢,对

身旁丫环道:“快拿小米稀饭,给这位奶奶喝。”

骆冰一凝神,发觉是睡在炕上被窝之中,房中布置雅洁,

是家大户人家,回想昏迷以前情景,知是为人救了,好生感激,

说道:“请问姑娘高姓?”那少女道:“我姓周,你再睡一忽儿,待

会再谈。”瞧着她喝了一碗稀饭,轻轻退出,骆冰又阖眼睡了。

再醒来时房中已掌上了灯,只听得房门外一个女子声音

叫道:“这些家伙这么欺侮人,到铁胆庄来放肆,老爷子忍得

下,我可得教训教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