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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言伯乾的师弟名叫彭三春,是湖

南岳阳人。双方谈些关外与三湘的武林轶事,倒也投契。这

一来喧宾夺主,余鱼同反给冷落在前舱了。

余鱼同见两路仇人会合,自己孤身一人,实是凶险异常,

他本来心灰意懒,这时大敌当前,敌忾之气一生,反而打起

了精神,独自在前舱吟哦从前考秀才时的制艺八股,甚么

“先王之道,圣人之心”,甚么“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

越读声音越响,得意非常,一面却在用心窃听他们谈话。言

伯乾听了他的背书之声,只觉有些讨厌,更加没有疑心。吃

晚饭时,余鱼同拿酒出来款客。言伯乾温言和他敷衍了几句。

余鱼同只是之乎者也的掉文,四人听了既然不懂,自是腻烦

之极,都不去理他,自行高谈阔论。

言伯乾探问三人进关来有甚么事,滕一雷只说到洛阳访

友,后来谈到南方的武林帮会,哈合台忽然提到了红花会。言

伯乾倏然变色,连问他们识得红花会中何人。滕一雷不动声

色,只推不认识,也不提报仇之事。双方兜来兜去的试探,都

怕对方与红花会有甚么渊源。这一来相互有了顾忌,你防我,

我防你,说话就没先前爽快了。

这天逆风仍劲,整天只驶出二十几里,还没到孟津,粮

船队便都停泊了。晚饭过后,滕一雷等三人和余鱼同自在前

舱安息。余鱼同睡入被窝,不敢脱衣,把金笛藏在被内,二

更时分,忽然隔船传来两声惨厉的叫喊,静夜听来,令人毛

骨悚然。接着一个女人声音大叫:“救命哪,救命!”余鱼同

料知邻船官兵在干伤天害理之事,本应就去救援,但一来官

兵势大,二来身旁强敌环伺,只要自己身分一露,立时便是

杀身大祸,正要用被头蒙住耳朵不听,那女人叫得更惨了:

“总爷,你行行好事,饶了我们吧!”又听得一个孩子哭叫:

“妈妈,妈妈!”

余鱼同忍耐不住,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听得又有另一

个女子的哭声。一名清兵粗声喝道:“你不肯,老子先杀了你

的儿子。”在女人惨叫与哀告声中,夹着几名官兵的狂笑,接

着听得两个女人呜呜呜的叫不出声,嘴巴已被人按住。

余鱼同气愤填膺,再也顾不得自己生死安危,走到船舷

边,听得哈合台道:“咱们去瞧瞧。”滕一雷道:“老四你莫管

闲事,那姓言的师兄弟很有点门道,倘若他们与红花会是一

路,咱们可先露了……”余鱼同不等他说完话,脚下使劲,已

纵到邻船后艄。关东三魔见这秀才居然一身轻功,甚是了得,

都吃了一惊,一打手势,跟了过去。这时言伯乾和彭三春也

已惊醒,见余鱼同等先后跃过船去,便各取兵刃,站在船舷

上观看。

余鱼同见后艄无人,在船舷上缩身向舱内张去,只见舱

里蜡烛点得明晃晃地,七八名清兵拉住两个女子,正要施行

强暴。一个女人跪在舱板上不住哭求,另一个女人死命搂住

一个幼儿,吓得只是发抖。舱板上有几个男子的尸首,几只

衣箱打开着,到处散满了衣物银两。看情形显是清兵借运粮

为名,沿河强拉民船,夜中杀死客商,谋财劫色。

余鱼同怒火上冲,正要跳进舱去,忽听得背后哈合台道:

“老大,这事我非管不可。”滕一雷道:“不行!”就在这时,一

名清兵从那女人怀中夺过幼儿,狠命在舱板上一摔,掷得脑

浆迸裂。那女人一呆,登时晕了过去。两名清兵哈哈大笑,将

她按倒在地,撕她衣服。

余鱼同心中默祝:“红花老祖在上,弟子余鱼同今日舍命

救人,求你保佑。”他不抽金笛,大喝一声,空手跳进船舱,

左脚踢出,右手一拳,将按住女子的两名清兵打翻,跟着揪

住一名清兵头颈一扭,那兵痛得大叫,他随手夺过了刀,砍

断一名清兵右脚。其余清兵纷抽兵刃抵敌,余鱼同使刀虽不

熟手,但只斗数合,又砍翻两名清兵。余下清兵纷向船头逃

去,只听扑通、扑通数声,都被哈合台踢下河去。

余鱼同拉起两个女子,说道:“快上岸逃命。”两个女子

吓得呆了,这时邻船的兵士听得格斗叫喊之声,已有人点了

火把,站在船头喝问。哈合台走进舱来,说道:“好秀才,佩

服佩服。”余鱼同挟住一个女子,跳上岸去,接着哈合台也带

了一个女子上来。顾金标抽出背上的短柄猎虎叉,站在河边

断后。滕一雷双手抓住船舷,喝一声:“起!”双臂用力,把

那艘船翻了转来,船底朝天,死尸杂物,纷纷落水。余鱼同

暗惊:“这人好大力气!”四人乘着清兵乱哄哄查看翻船,在

黑暗中带了两个女人走了。

余鱼同尽拣树木茂密之地奔去,见清兵没有追来,停步

问那女人:“你怎么会落在他们手里?”那女人惊魂未定,跪

在地下不住磕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鱼同道:“眼下你已

脱险,躲在这里别动,等明天兵船开了再出去。”他提高噪音,

向后面三人叫道:“三位大哥,多谢相助,小弟告辞了。”不

等他们回答,转身就走。

刚跨出三步,只听得前面黑暗中一人阴恻恻的道:“余十

四爷,且请留步。”余鱼同退后一步,那人从黑影中走了出来,

正是死对头言伯乾,后面还跟着他的师弟彭三春。彭三春双

手握三节棍往右边一站,隐然监视,防余鱼同逃走。这时滕

一雷等三人也带了那个女子赶到,见言伯乾忽然出现,颇感

讶异。

余鱼同一拱手,说道:“后会有期。”向滕一雷与顾金标

两人之间窜了过去。彭三春右膝略弯,当啷一声,三节棍出

手,向余鱼同下盘横扫过来。余鱼同一个“鲤跃龙门”,跳过

三节棍,左脚在地上一点,跃出寻丈。彭三春一击不中,三

节棍余势甚大,将要扫到顾金标腿上,忙向外一抖,向前送

出,三节棍笔直的向余鱼同背心点来。余鱼同向前一扑,待

三节棍在头顶掠过,仍不还手,乘隙脱逃,忽然金刃劈风,黑

暗中白光闪动,两柄单刀迎面砍来,原来是言伯乾的两个徒

弟宋天保、覃天丞赶到。

余鱼同三面受敌,避无可避,右手在左边衣袖中抽出金

笛,当当两声,架开双刀。彭三春正要上前夹击,在旁观看

的哈合台怒道:“喂,三个打一个,算甚么好汉?”彭三春一

怔,哈合台出手奇快,已抓住三节棍尾梢向外一夺。彭三春

疾忙回夺,两人都没脱手。

彭三春欺进一步,左手在三节棍中截一搭,右手棍端突

然离手,弯过来打向哈合台左肩,这是他三节棍的救命变招,

叫做“毒蛇摆尾”。哈合台猝不及防,黑暗中只觉棍端砸来,

忙向右避让,棍端已扫中他肩头,砰的一声,甚是疼痛。哈

合台大怒,松手撒棍,一把抓住彭三春腰带,大叫一声:“呼!”

将他肥肥一个身躯举过头顶,摔在地下。哈合台擅于蒙古人

摔跤之技,这一下把彭三春摔得头昏脑胀,眼前金星乱冒。

滕一雷见哈合台取胜,叫道:“别惹祸,快走!”言伯乾

叫道:“好哇,关东六魔原来投降了红花会。”顾金标转头怒

道:“你说甚么?”言伯乾道:“你们不投降红花会,干么要帮

这红花会的头目?”滕一雷奇道:“他是红花会的?”

言伯乾见两个徒弟被余鱼同逼得手忙脚乱,形势危急,不

暇回答,从长衫底下掏出一对钢环,呛啷啷一抖,左环向余

鱼同背心砸去。余鱼同金笛回转,向他“期门穴”点到。两

人搭上手拆了数招。滕一雷连叫住手,言伯乾只是不听,想

起伤目之恨,双环如狂风骤雨般向仇人要害打去。滕一雷从

背上卸下独脚铜人,纵近身去,向下一压,只听得当的一声

猛响,两件兵器都被震了开去。余鱼同和言伯乾手臂发麻,暗

暗心惊。

滕一雷道:“且莫混战,听兄弟一言。”转头问余鱼同道:

“阁下是红花会的么?”余鱼同心想,今日之事,走为上着,也

不回答,突然向黑暗处跃去。宋天保站得最近,挺刀追来,余

鱼同回身持笛一吹,飕的一声,一支短箭钉上了宋天保面颊,

痛得他哇哇大叫。滕一雷和言伯乾随后追来,黑暗中看不清

楚,又怕余鱼同吹箭厉害,不敢十分迫近。滕一雷和言伯乾

对答了几句话,言伯乾说明了余鱼同的身分来历,各人四散

找寻。

余鱼同越逃越远,慢慢挨向河边,心想:还是混到清兵

粮船上最为太平,明天开船,就不妨事了。他在树丛中倾听

追兵声音,伏在地上慢慢爬行,忽听前面两声女人惊叫,夹

着清兵的怒骂之声,原来救出来的那两个女人又给清兵找着

了。

他这时自身难保,顾不得旁人,缩身不动,但叫声越来

越惨厉,忍不住探头出去一张,只见一个清兵双手各拖一个

女人向河岸走去。两个女人不肯走,大声哭叫,却被清兵在

地上横拖倒曳而去。余鱼同心道:“贪生忘义,非丈夫也!”金

笛对准清兵后脑,用力一吹,短箭飞去,没入脑中,清兵狂

叫一声,登时毙命。余鱼同一箭吹出,随即向岸上疾奔。

这一箭终于泄露了行藏,他奔出数丈,顾金标斜刺里挺

猎虎叉前来拦住。余鱼同展开柔云剑术,想打倒了他逃命,岂

料数招过后,只觉对方身手迅捷,竟是劲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