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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片刻之间,那弟子将拜盒呈上,公孙止打了开来,取出

一信,冷冷的道:“数年之前,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书信,

倘若尊驾真是裘千仞。那么这封信便是假了。”裘千尺吃了一

惊,心想:“二哥和我反目以来,从来不通音问,怎地忽然有

书信到来?却不知信中说些甚么?”大声道:“我几时写过甚

么书信给你?当真是胡说八道。”

公孙止听了她说话的腔调,忽地记起一个人来,猛吃一

惊,背心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但随即心想:“不对,不对,

她死在地底石窟之中,这时候早就烂得只剩一堆白骨。可是

这人究竟是谁?”当下打开书信,朗声诵读:

“止弟尺妹均鉴:自大哥于铁掌峰上命丧郭靖、黄蓉之手

……”

裘千尺听了这第一句话,不禁又悲又痛,喝道:“甚么?

谁说我大哥死了?”她生平与裘千丈兄妹之情最笃,忽听到他

的死讯,全身发颤,声音也变了。她本来气发丹田,话声中

难分男女,此时深情流露,“谁说我大哥死了”这句话中,显

出了女子声气。

公孙止听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听她说“我大哥”三

字,内心深处惊恐更甚,但自更断定此人绝非裘千仞,当下

继续读信:

“……愚兄深愧数十年来,甚亏于友之道,以至手足失和,

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恶行无穷,又岂仅获罪于大哥贤

妹而已?比者华山二次论剑,愚兄得蒙一灯大师点化,今已

放下屠刀,皈依三宝矣。修持日浅,俗缘难断,青灯古佛之

旁,亦常忆及兄妹昔日之欢也。临风怀想,维祝多福。衲子

慈恩合十。”

公孙止一路诵读,裘千尺只是暗暗饮泣,等到那信读完,

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们可知我身受

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孙止,你还认得我么?”

这一句厉声断喝,大厅上又有七八枝烛火熄灭,余下的也是

摇晃不定。

烛光黯淡之中,众人眼前突地出现一张满脸惨厉之色的

老妇面容,无不大为震惊,谁也不敢开口。厅上寂静无声,各

人心中怦怦跳动。

突然之间,站在屋角侍候的一名老仆奔上前来,叫道:

“主母,主母,你可没死啊。”裘千尺点头道:“张二叔,亏你

还记得我。”那老仆极是忠心,见主母无恙,喜不自胜,连连

磕头,叫道:“主母,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厅上贺客之中,

除了金轮法王等少数几个外人,其余都是谷中邻里,凡是三

四十岁以上的大半认得裘千尺,登时七嘴八舌,拥上前来问

长问短。

公孙止大声喝道:“都给我退开!”众人愕然回首,只见

他对裘千尺戟指喝道:“贱人,你怎地又回来了?居然还有面

目来见我?”

绿萼一心盼望父亲认错,与母亲重归于好,哪知听他竟

说出这等话来,激动之下,奔到父亲跟前,跪在地下,叫道:

“爹!妈没死,没死啊。你快赔罪,请她原恕了罢!”

公孙止冷笑道:“请她原恕?我有甚么不对了?”绿萼道:

“你将妈妈幽闭地底石窟之中,让她死不死、活不活的苦度十

多年时光。爹,你怎对得住她?”公孙止冷然道:“是她先下

手害我,你可知道?她将我推在情花丛中,叫我身受千针万

刺之苦,你可知道?她将解药浸在砒霜液中,叫我服了也死,

不服也死,你可知道?她还逼我手刃……手刃一个我心爱之

人,你可知道?”绿萼哭道:“女儿都知道,那是柔儿。”

公孙止已有十余年没听人提起这名字,这时不禁脸色大

变,抬头向天,喃喃的道:“不错,是柔儿,是柔儿!”手指

裘千尺,恶狠狠的道:“就……就是这个狠心毒辣的贱人,逼

得我杀了柔儿!”他脸色越来越是凄厉,轻轻的叫着:“柔儿

……柔儿……”

杨过心想这对冤孽夫妻都不是好人,自己中毒已深,在

这世上已活不了几日,这几天中只盼找个人迹不到的所在,与

小龙女二人安安静静的度过,哪里有心思去分辨公孙止夫妇

的谁是谁非,轻轻拉了拉小龙女的衣袖,低声道:“咱们去罢。”

小龙女道:“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她真的给她丈夫这么

关了十多年?”她实难相信世上有如此恶毒之人。杨过道:

“他夫妻二人是互相报复。”小龙女偏着头沉吟半晌,低声道:

“这个我就不懂啦。难道这女人也是和我一般,被逼和他成

亲?”在她想来,二人若非被逼成婚,定然你怜我爱,岂能如

此相互残害?杨过摇头道:“世上好人少,恶人多,这些人的

心思,原也教旁人难以猜测……”

忽听公孙止大喝一声:“滚开!”右脚一抬,绿萼身子飞

起,向外撞将出来,显是给父亲踢了一脚。

她身子去向正是对准了裘千尺的胸膛。裘千尺手足用不

得力,只得低头闪避,但绿萼来势太快,砰的一响,身子与

母亲肩头相碰。裘千尺仰天一交,连人带椅向后摔出,光秃

秃的脑门撞在石柱之上,登时鲜血溅柱,爬不起身。绿萼给

父亲踢了这一脚,也是俯伏在地,昏了过去。

第二十回侠之大者

杨过本欲置身于这场是非之外,眼见公孙止如此凶暴,忍

不住怒气勃发,正要上前与他理论,小龙女已抢上扶起裘千

尺,在她脑后“玉枕穴”上推拿了几下,抑住流血,然后撕

下衣襟,给她包扎伤处,向着公孙止喝道:“公孙先生,她是

你元配夫人,为何你待她如此?你既有夫人,何以又想娶我?
便算我嫁了你,你日后对我,岂不也如对她一般?”

这三句话问得痛快淋漓,公孙止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马

光佐忍不住大声喝采。潇湘子冷冷的道:“这位姑娘说得不

错。”

公孙止对小龙女实怀一片痴恋,虽给她问得语塞,只是

神色尴尬,却不动怒,低声下气的道:“柳妹,你怎能跟这恶

泼妇相比?我是爱你唯恐不及,我对你若有丝毫坏心,管教

我天诛地灭。”小龙女淡淡的道:“天下我只要他一个人爱我,

你就是再喜欢我一百倍,我也半点不希罕。”说着过去拉住杨

过的手。

杨过愤慨异常,心道:“姑姑这般待我,偏生我已活不了

几日,都是你这狗贼害的。”指着公孙止喝道:“你说对我姑

姑没半点坏心眼,哼,你将我陷入死地,却来骗她成婚,这

是好心眼么?她身中情花之毒,你明知无药可救,却不向她

说破,这是好心眼么?”小龙女吃了一惊,颤声道:“当真么?”

杨过道:“不要紧,你已服了解药。”说着微微一笑,这微笑

中又是凄凉,又是欢喜,心想:“我把药让给你服了,我是甘

心情愿的为你而死。”

公孙止望望裘千尺,又望望小龙女和杨过,眼光在三人

脸上扫了一转,心中妒恨、情欲、愤怒、懊悔、失望、羞愧,

诸般激情纷扰纠结。他平素虽极有涵养,此时却似陷入半疯

之境,突然俯身,从红毡之下取出阴阳双刃,当的一声互击,

喝道:“好,好!今日咱们一齐同归于尽!”众人万料不到他

在新婚交拜的吉具之下竟藏有凶器,不禁都“噫”了一声。

小龙女冷笑道:“过儿,这等恶人,原也不必跟他客气。”

呛啷一响,也从新娘的大红喜服之下取出一对剑来,正是那

君子剑与淑女剑。她虽然不通世务,但对付心中恨恶之人,下

手时却半点也不留情,当时为孙婆婆报仇,即曾杀得重阳宫

中全真诸道心惊胆战,广宁子郝大通几乎性命不保。此日公

孙止害得她与杨过不能团圆,她早已有了以死相拚之念,是

以喜服下暗藏双剑,只待公孙止救治了杨过,立时俟机相刺,

若是不胜,那便自刎以殉,决不将贞洁丧在绝情谷中。

众贺客见一对新婚夫妇原来各藏刀剑,都是惊愕无已,只

有金轮法王等少数有识之士,才早料到这场喜事必以凶杀为

结局,只是见裘千尺一击即倒,与她先前所显示的深厚内功

殊不相称,不免大感诧异。

杨过从小龙女手中接过君子剑来,说道:“姑姑,咱们今

日杀了这匹夫,给我报仇。”小龙女一震淑女剑,奇道:“给

你报仇?”杨过暗自难过,但想此事不能跟她说穿,只说:

“这贼杀才害的人着实不少。”长剑抖处,径刺公孙止左胁。他

知此刻之斗实是极为凶险,小龙女身上情花之毒虽解,自己

却中毒极深,若是双剑合璧而施展“玉女素心剑法”,一动真

情,立时剧痛难当,当下目不斜视的望着敌人,使开“全真

剑法”,一招一式,法度谨严无比。这一路剑法若是由马钰、

丘处机等老道出手,自是端稳凝持,深具厚重古朴之致,在

杨过使来,却不免显得少年老成,微见涩滞。

公孙止知他二人双剑联手的厉害,一上手即使开阴阳倒

乱刃法,右手黑剑,左手金刀,招数凌厉无前。杨过的全真

剑法乃当年王重阳所创,虽不如敌人凶悍,却是变化精微,杨

过谨守不攻,接了他三招。小龙女一声呼叱,挺淑女剑攻击

公孙止后心。

公孙止恚恨难当,心想:“这花朵般的少女原是我新婚夫

人,此时却来与旁人联剑攻我。”又想:“恶婆娘突然出现,揭

破前事,我威信扫地,颜面无存,非但再难逼迫柳妹成婚,连

这绝情谷的基业也已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