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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

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于是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来,命那人

服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

张无忌忙得满头大汗,正替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忙着包扎

伤口,传递药物。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蜜枣,

追扑蝴蝶为戏。

直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

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是古怪复杂,单理外

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

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只见有几人固是略见痊可,但大

部分却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

胡青牛冷冷的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死也好,

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

位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内瘀血胀壅,脸色红肿,昏闷

欲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倘若是明教弟子,我

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乳

香、没药,以水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瘀血。”

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被人左耳灌入铅水,

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不能视物,那便

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

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

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

“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

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

慢慢取出。至于生漆入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

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

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知他的用意,却也教

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古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

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

如此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

的内伤原来乃是中毒。张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

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瘀,再

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

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

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

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

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

奇妙的药方和手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这一天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色,只见她眉心间隐

隐有一层黑气,似是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

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

是体内毒性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胡青牛请

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

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数日之间,十

五人的伤势都是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

间,忽又转恶。

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

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

求我?”

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

是常事,但不至于十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

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是无法入睡,

忽听得窗外有人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过。

张无忌好奇心起,伸舌湿破窗纸,向外张望,只见一个

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

胡青牛。

张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作甚么?他的天花好了吗?”但

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过了一会,见他向纪

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走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他

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

纵身从窗中踏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后面,只见他悄悄进了

茅舍,那茅舍于仓促之间胡乱搭成,无墙无门,只求聊蔽风

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

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内张望,只见

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

一枚药丸,投在纪晓芙的药碗之中,当即转身出外。张无忌

一瞥之下,见他脸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

刹那间,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

半夜里偷偷前来下药,是以这些人的伤病终是不愈。”

但见胡青牛又走入了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显

然也是去偷投毒药,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想是对那十四人

所下毒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费时光。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

的茅舍,拿起药碗一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

要她清晨醒后立即服食,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在

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知是胡青牛回入卧室。

张无忌放下药碗,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

芙武功不弱,本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

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

手轻摇她肩头,摇了七八下,纪晓芙这才转醒,惊问:“是谁?”

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

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色,明日跟你细谈。”

纪晓芙点了点头。张无忌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回到自己卧室

之外,仍从窗中爬进。

次日各人用过早餐,张无忌和杨不悔追逐谷中蝴蝶,越

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几天张无忌带着杨

不悔玩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有在意。走出里许,到

了一处山坡,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纪晓芙对女儿道:

“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一人

戴一个。”杨不悔很是高兴,自去采花摘草。

张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冤,为甚么要

下毒害你?”

纪晓芙一怔,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日,也

是没见过他一面,那里谈得上‘仇怨’两字?”微一沉吟,又

道:“爹爹和师父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当世医

道第一高手,只可惜身在明教,走了邪路。我爹爹和师父跟

他也不相识。他……他为甚么要下毒害我?”

张无忌于是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茅舍下毒的事说

了,又道:“我闻到你那碗‘八仙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

的刺鼻气味。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毒性甚烈,下

的分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味伤药均有冲撞,于

你身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缠绵难愈了。”纪晓芙道:

“你说余外的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

是峨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均如

此。”

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蝶谷甚是隐僻,你怎地会找

到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原

是不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是蹊跷,请你莫怪。”

纪晓芙脸上一红,明白了张无忌话中之意,他是生怕这

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便道:“你救

了我的性命,我还能瞒你甚么?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你

年纪虽小,我满腔的苦处,除了对你说之外,这世上也没有

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

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

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父,也不敢回家

……”张无忌道:“哼,‘毒手无盐丁敏君’坏死啦!姑姑,你

也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怎地知道?”张无忌便述

说他那晚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树林之中、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

尚。纪晓芙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

然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欢他,不嫁给他又有甚么要紧?下

次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逼你便是。”

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煞轻易,不禁苦

笑,缓缓说道:“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

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后悔……”瞧着张无

忌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白纸,这

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

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后,从此不回峨嵋,

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

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

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却在墙角上看到白

粉笔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粉笔的印痕甚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