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玄幻奇幻 > 倚天屠龙记 > 第107章

第107章



说罢跪倒在地,向天叩头。张无忌又是伤心,又是感

激,跟着跪下。

朱长龄站起身来,说道:“现下我心中已无半分疑惑。唉!

少林、峨嵋、昆仑、崆峒,哪一派不是人多势众,武功高强?

小兄弟,先前我决意拚了这条老命,杀得仇人一个是一个,以

报令尊的大恩。但今日抚孤事大,报仇尚在其次。只是大地

茫茫,却到何处去避这场大难?连我这等偏僻之极的处所,他

们也都找上来了,哪里另有更加偏僻的所在?”他顿了一顿,

又道:“谢大侠孤零零的独处冰火岛上,这几年的日子,想来

也甚惨。唉,这位大侠对恩公恩嫂如此高义,我但盼能见他

一面,死亦甘心。”

张无忌听他说到义父孤零零的在冰火岛受苦,极是难过,

心念一动,冲口说道:“朱伯伯,咱们一起到冰火岛去,好不

好?我在岛上过的日子何等快活,但一回中土,所见所受,不

是凶杀流血,便是担惊受怕。”朱长龄道:“小兄弟,你很想

回到冰火岛去,是不是?”张无忌踌躇不答,暗忖自己已活不

多久,何况去冰火岛途中海程艰险,未必能至,不该累得朱

长龄一家身冒奇险,大海无情,只要稍有不测,那便葬身于

洪波巨涛之中。

朱长龄握住他双手,瞧着他脸,说道:“小兄弟,你我不

是外人,务请坦诚相告,你是不是想回冰火岛去?”话声诚恳

已极。

张无忌此时心中,确是苦厌江湖上人心的险恶,极盼在

身死之前能再见义父一面,如能死于义父怀抱之中,那么一

生更无他求。在朱长龄面前,他也无法作伪隐瞒自己心事,于

是缓缓点了点头。

朱长龄不再多言,携着张无忌的手回到石室,向姚清泉

道:“那是奸贼,确然无疑。”姚清泉点了点头,手执匕首,走

进密室。只听得那开碑手胡豹长声惨呼,已然了帐。姚清泉

从密室中出来,关上了铁门,但见他匕首上鲜血殷然,顺手

便在靴底拂拭。

朱长龄道:“这贼子来此卧底,咱们的踪迹看来已经泄露,

此地不可再居。”当下领着各人,从石洞中出来,行了二十余

里,转过两座山峰,进了一个山谷,来到一棵大树旁的四五

间小屋前。

此时天将黎明,各人进了小屋后,张无忌见屋中放的都

是犁头、镰刀之类农具,但锅灶粮食,一应俱全。看来朱长

龄为防强仇,在宅第之旁安排了不少避难的所在。朱长龄重

伤之下,卧床不起。朱夫人取出土布长衫和草鞋、包头,给

各人换上。霎时之间,大富之家的夫人小姐变成了农妇村女,

虽然言谈举止不像,但只要不走近细看,也不致露出马脚。

在农舍住了数日,朱长龄因有祖传云南伤药,服后痊愈

很快,幸喜敌人也不再追来。

张无忌闲中静观,见姚清泉每日出去打探消息,朱夫人

却率领弟子收拾行李包裹,显然有远行之计。他知朱长龄为

了报恩避仇,决意举家前往海外的冰火岛,心中极是欢喜。

这一晚他睡在床上,想起如能天幸不死,终于到了冰火

岛,终生得和这位美如天人的朱九真姊姊在岛上厮守,不禁

面红耳热,一颗心怦怦跳动;又想朱伯伯、姚二叔和义父见

面之后,三人结成好友,在岛上无忧无虑的啸傲岁月,既不

怕蒙古鞑子残杀欺压,也不必担心武林强仇明攻暗袭,为人

若斯,自也更无他求了。他想得欢喜,竟忘了自己身中寒毒,

在世已为日无多,直到中夜,仍未睡着。

正朦胧间,忽听得板门轻轻推开,一个人影闪进房来。张

无忌微感诧异,鼻中闻到一阵淡淡幽香,正是朱九真日常用

以薰衣的素馨花香。他突然满脸通红,说不出的害羞。

朱九真悄步走到床前,低声问道:“无忌弟,你睡着了么?”

张无忌不敢回答,双眼紧闭,假装睡熟,过了一会,忽有几

根温软的手指摸到了他眼皮上。

张无忌又惊又喜,又羞又怕,只盼她快快出房。他心中

对朱九真敬重无比,只求每日能瞧她几眼,便已心满意足,心

中固然无半分亵渎的念头,便是将来娶她为妻的盼望,也是

从未有过。这时见她半夜里忽然走进房来,如何不令他手足

无措?他忽然又想:“真姊难道有甚要紧事情,须得半夜里来

跟我说么?”便在此时,突觉胸口膻中穴上一麻,接着肩贞、

神藏、曲池、环跳诸穴上都一一被点。

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哪想得到朱九真深夜里竟来点

自己的穴道?不由得大是懊丧:“啊,真姊定是试探我睡着之

后,是否警觉?明儿她解了我穴道,再来嘲笑我一番。早知

如此,她进房时我便该跃起身来,吓她一跳,免得她明日说

嘴。”

只见她轻轻推开窗子,飞身而出,张无忌心道:“我快些

解开穴道,跟在她身后,扮鬼吓她,倒也好玩。”当即以谢逊

所授的解穴之法冲解穴道。但朱九真家传的“一阳指”功夫

甚是了得,他直花了大半个时辰,方始解开被点诸穴,这尚

因朱九真功力未够,又不欲令他知觉,因而使力极轻,否则

他解穴之法再妙,却也冲解不开。待得站起身来,匆匆穿上

衣服,跃出窗去,四下里一片寂静,哪里还有朱九真的影踪?

他站在黑暗之中,颇感沮丧,忽尔转念:“真姊明儿要笑

我无用,让她取笑便是,何必跟她争强斗胜?我平日想博她

个欢喜,也是不易,今晚倘若追到了她,只怕她反而要着恼

了。”想到此处,登时心安理得。这时已是初春,山谷间野花

放出清香,他一时也睡不着,信步便顺着一条小溪走去。山
坡上积雪初溶,雪水顺着小溪流去,偶尔挟着一些细小的冰

块,相互撞击,铮铮有声。

走了一会,忽听得左首树林传出格格一声娇笑,正是朱

九真的声音,张无忌微微一惊,心道:“真姊瞧见我了么?”却

听得她低声叱道:“表哥,不许胡闹,瞧我不老大耳括子打你。”

跟着是几声男子的爽朗笑声,不必多听便知是卫璧。

张无忌心头一震,几乎要哭了出来,做了半天的美梦登

时破灭,心中已然雪亮:“真姊点我穴道,哪里是跟我闹着玩?

她半夜里来跟表哥相会,怕我知道。”霎时间手酸脚软,又想:

“我是个无家可归的穷小子,文才武功、人品相貌,那一样都

远远不及卫相公。真姊和他又是表兄妹之亲,跟他原是郎才

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

自己宽解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忽听得脚步声响,有

人从后面走来,便在此时,朱九真和卫璧也低声笑语,手携

手的并肩而来。张无忌不愿和他们碰面,忙闪身在一株大树

后一躲。但听得两边脚步声渐渐凑近,朱九真忽然叫道:“爹!

你……你……”声音颤抖,似乎很是害怕,原来从另一边来

的那人正是朱长龄。

朱长龄见女儿夜中和外甥私会,似乎甚为恼怒,哼了一

声道:“你们在这里干甚么?”朱九真强作漫不在乎,笑道:

“爹,表哥跟我这么久没见面了,今日难得到来,我们随便谈

谈。”朱长龄道:“你这小妮子忒也大胆,若是给无忌知觉了

……”朱九真接口道:“我轻轻点了他五处大穴,这时睡得正

香呢,待会去解开他穴道,管教他绝不知觉。”

张无忌心道:“朱伯伯也瞧出我喜欢真姊,为了我爹爹有

恩于他,不肯令我伤心失望。其实我虽喜欢真姊,却是绝无

他念。朱伯伯,你待我当真太好了。”

只听朱长龄道:“虽是如此,一切还当小心,可别功亏一

篑,让他瞧出破绽。”朱九真笑道:“孩儿理会得。”卫璧道:

“舅父,真妹,我也该回去了,只怕师父等我。”朱九真对他

甚是依恋,说道:“我送你去。”朱长龄道:“好,我也去跟你

师父谈一会。咱们此去北海冰火岛,大家须得万事齐备,不

可稍有差失。”说着三人一齐向西。

张无忌颇为奇怪,知道卫璧的师父名叫武烈,是武青婴

的父亲,听朱长龄的口气,好像武家父女和卫璧都要去冰火

岛,怎么事先没听他说过?这件事知道的人多了,难保不泄

漏风声,别累及义父才好。他沉思半晌,突然间想到了朱长

龄的一句话:“可别功亏一篑,让他瞧出破绽。”破绽,破绽,

有甚么破绽?

想到“破绽”两字,一直便在他脑海中的一个模模糊糊

的疑团,蓦地里鲜明异常的显现在眼前:那幅“张公翠山恩

德图”中,为甚么人人相貌逼肖,却将他尖脸的父亲画作了

方脸?他父亲的眉目倒是很像,不错,那因为他父子俩眉目

相似,可是他父亲是尖脸蛋,绝不像张无忌自己,脸作长方。

听朱长龄说,这幅画是十余年前他亲笔所绘,就算他丹

青之术不佳,也不该将大恩公画得面目全非。画上的张翠山,

倒像是长大了的张无忌一般。“啊,另有一节。爹爹所使铁笔

杆直笔尖,形似毛笔。那日他初回大陆,在兵器铺中买了一

枝判官笔,还说轻重长短,将就可用,就是多了一只铁手之

形,瞧来挺不顺眼。妈妈说一住定之后,就给他去另行铸造。

但画中爹爹所使兵刃,却是寻常的判官笔,铁铸的人手中抓

一枝铁笔。朱伯伯自己是使判官笔的大行家,甚么都可画错,

怎能将爹爹所使的判官笔也画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