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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安龙儿听绿娇娇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虽然只有十三岁,可是还不至于蠢到以为绿娇娇给他讲乡村秩闻来消遣长夜,他知道绿娇娇讲的事一定和她有关。

“只要秀才愿意娶女学生,这一案就不是通奸,可以马上消案……可是在公堂之上,秀才百般吱唔,他妻子激愤无比,要求知县按大清律例,以刁奸罪论处,两人各杖一百……”

安龙儿感觉到绿娇娇的身体颤抖起来,他简直可以感觉到身在其中的绿娇娇是何等的激动,也许是恐惧。他的另一只手也捉住绿娇娇抱住自己的手,可是绿娇娇却象受惊一样突然弹开。

安龙儿转身看着她,她的脸在月色下苍白如雪,大眼睛空洞地看着前方,视线透过安龙儿的身体,焦点并不在他身上。

她绕开安龙儿,慢慢走到平台的最边缘,看着远方的黑山,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

“那一百杖打下去的话,两个人都会死掉……书院的学监不断地向知县求情,希望两家可以和解,可是女学生的父亲却一直默不作声……

知县可能也很为难吧,一家是城中富户,一家是乡里的善人乡绅,得罪谁都不好办。于是知县把这桩案判为各打三十杖,再由双方各自带人回乡,由乡绅自行按乡例处理。”

安龙儿慢慢走近绿娇娇,站在距离她一臂距离以内低头看着绿娇娇的脚,他直担心绿娇娇失足跌到楼下去。

绿娇娇转过身看着安龙儿说:

“你知道按乡例是怎么处理吗?”

安龙儿茫然地摇摇头。

“用石头砸死……”

“啊?!”这个答案让安龙儿也吓了一跳,安龙儿不禁关心起事情的结果:“那两个人就这样被打死了吧?”

“女学生被带回乡里祠堂,给一群老乡绅评理。一方说女学生勾引秀才,另一方说秀才诱奸女学生,吵了一整天……女学生被打了三十杖一身都是血,还跪了一天一夜,被人围观讥笑,可能女学生的父亲也羞得无地自容……”

安龙儿不知道那个秀才还在想什么,别说只要娶了女学生就可以平息这件事,就算是朋友有难也该挺身而出,他说:

“我觉得那个秀才太坏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我会带那个女学生一起离开这里,重新生活……”

“那原来的妻子呢?”

“他妻子已经不喜欢他了,喜欢他的话不会让知县打他一百杖……都不喜欢了,不能在一齐啊……”

“是啊……”绿娇娇看着安龙儿说:“照你这么说,秀才也不喜欢女学生,不然怎么会让她受这样的耻辱……他还喜欢他妻子吗?”

安龙儿的思维很简单,这种问题对他来说就象吃饭睡觉一样直接有答案:

“他当然不喜欢他妻子,谁也不喜欢把自己绑起来送官的人。”

“可是他跟了他妻子回家……女学生最后被从轻发落,因为她父亲有点面子,她不用被石头砸死……也因为她父亲有点面子,这个女学生再也不能在这里抛头露面,被人见到都是丢自己脸,丢家里脸的事情。”

安龙儿问:“从轻发落是什么?”

“住在家里丢脸,正派人家也不会要这样的女人,在乡里生活也会被人天天取笑唾骂……从轻发落就是在远乡找个讨不到老婆的臭男人嫁了,永远不得再回本乡。”

故事好象说完了,绿娇娇的神情疲惫,也好象是放松了一些。

安龙儿问道:“后来那秀才怎么样了?”

“不知道……”

“那个女学生呢?”

绿娇娇知道,那个女学生的父亲找人四处打听,在富田镇附近的陇下村找到一个老实庄稼汉。他家里还有几亩田地,只是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于是就安排把女儿嫁过去,了结这件丑事。

不过她没有回答安龙儿,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对安龙儿说:

“我跳舞给你看吧……”

安龙儿象傻了一样瞪大眼睛,他从来没想过绿娇娇会跳舞,而且是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夜晚。

绿娇娇慢慢软软地走到平台中间,左手捻起兰指,曲肘翻腕亮向天空,右手在身后轻轻扬起;挺胸塌腰侧身半蹲点出左脚,抬起尖削的下颌看着左手,在如钩的残月下慢慢亮出一个绝美的定型……

月色下的绿娇娇身穿薄衣,在月光中隐约透出身体的曲线,让安龙儿觉得心头一荡。安龙儿在画里见过这个动作,他脱口说出:

“汉宫秋月?”

绿娇娇斜眼看着他笑一笑,眼神居然妩媚,声音娇懒却有点沙哑地说:

“小黄毛真是读过些歪书……”

然后她慢慢扬起衣袖,身姿摇荡在清冷的夜风中,无声的舞出一个个美妙的姿态。配合着舞姿,绿娇娇轻轻地吟诵:

“江绕黄陵春庙闲,

娇莺独语关关……”

她的动作很慢,身体很柔软,可见是天生跳舞的料子;她的身体娇小而匀称,只要没有人站在她身边,绝对看不出她身高不足六尺。

她手缠花步轻跳,继续一字一字地轻声吟唱:

“满庭重叠绿苔斑,

阴云无事,

四散自归山……”

安龙儿细细地看着眼前的美景,他真是想不到自己有这种福气,看到绿娇娇跳舞给自己一个人看。绿娇娇的动作越来越慢,安龙儿看到她的动作有点发抖,不知是冷,是累,还是……


“箫鼓声稀香烬冷,

月娥敛尽弯环……”

安龙儿从小学习诗书,对唐诗宋词都有不少印象,这首词他记得叫《临江仙》。沉浸于绿娇娇身影中的安龙儿,也沉浸于她的节奏,不自觉小声接上最后一句:

“风流皆道胜人间,

须知狂客,

拼死为红颜……”

安龙儿话音刚落,绿娇娇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双脚一软跪在地上,低下头无声地抽泣。

安龙儿马上跑到她身边蹲下想扶起她,绿娇娇一把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前剧烈地哭起来。

大花背似乎知道绿娇娇的伤心,它走到绿娇娇身边,不时把头凑到安龙儿怀里,用舌头舔着她的脸。

她极力忍着声音,不想吵醒其他人;她的脸压得很紧,哭的声音很小,

可是这样并不会让哭泣停下来,安龙儿这时不再全身僵硬,他双手紧紧地抱着绿娇娇。

他不知道什么事可以伤心成这个样子,可是绿娇娇这样伤心,他的心会和她一样痛。

就这样在二楼平台上抱着,直到天色微微发白,绿娇娇才独自走回房中睡去。

安龙儿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杰克正在床上,把自己摆成大字形睡觉,偶尔还会笑一笑。

当绿娇娇来敲杰克和安龙儿的门,已经接近中午。安龙儿看着绿娇娇的脸,看不到任何不开心。这时的绿娇娇和平时一样,眼神狡黠,似笑非笑,嘴里吮着话梅,一付调皮小女孩的样子。直让安龙儿觉得昨天晚上的一切是在做梦,可是那贴紧身体的感觉仍是那么逼真和温存。

→第八九章  -  安家庄←

安龙儿还在心旌摇荡,呆呆地看着绿娇娇,眼里黑麻麻的全是昨夜的月色舞影,杰克已经看出今天的绿娇娇有点不同,她没有象平时那样梳两个抓髻在头上,却在脑后梳了一条大辫子;她还穿了安龙儿的窄袖短衣,骤一眼看过去象个给商号跑腿的小孩,杰克嘻嘻哈哈地说:

“嗨,娇娇今天准备和人家打架啦。”

在他印象中,绿娇娇只有临战前才会换上男装,不过从昨天睡觉前的情况来看,好象今天也不会发生打斗之类的危险事情。

安龙儿心里却隐约明白原因,昨天听到的故事,如果没有大意外的话,故事里的女学生就是绿娇娇,而这正是绿娇娇躲藏在广州独居的原因。现在她换上男装,无非是不想让人认得自己,免得遭人白眼闲话,就算是回家也不想给家里丢脸。

绿娇娇随口应道:“今天要带你们去吃好东西,所以换套便宜衣服,被你们的口水油星飞中的时候就不用那么心疼了,还可以让龙儿洗,多好……”

杰克哈哈大笑说:“幸好你不穿我的衣服,要不然还要我洗呢。”

安龙儿也在笑,心里想,娇姐才不要穿你的衣服呢,一股洋鬼子的肉腥味。他和绿娇娇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明白和支持,当他和绿娇娇一起守着一个秘密,这种隐秘的甜蜜无以言喻。

三人收拾好行李,带着大花背跳上马车,在绿娇娇的带领下向陇下村驶去。

富田镇依傍着一条名叫富水的河流,他们沿着富水顺流向西前进。

绿娇娇知道,马车沿着富水走半个时辰,就会到达陇下村,而陇下村正是他父亲为了洗脱羞耻安排她嫁去过的地方。这里有一个没有女人愿意嫁的庄稼汉,差一点就成为她的丈夫。

她忍无可忍地想看看这里,她真是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嫁到这里的话,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她说要教安龙儿看风水,把杰克赶到车厢里陪大花背玩,自己带上一顶草帽和安龙儿一起坐到车前座。

“龙儿,龙脉的走向可以看出来吗?”

“看到,从后向前,也是从东向西,富水河也是顺着龙脉的方向,从龙脉上发源出来。”

绿娇娇回头看了看背后的龙脉说:“废话,一看就知道水是从山上发源下来……你说这河论吉还是论凶?”

“我们走的这一段路都是山脉围绕的平地,富水河从背后的祖山下来后九曲缠绕,水流大而声音小;曲则有情,水静主富,这河应该论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