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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他英俊的脸上拧出一个冷笑。

“贝托尔,”希莉轻声对我说,“我的表弟。格列仙的小儿子。”我点点头,从阴影中走出来。希莉抓着我的手臂。

“这已经是你第二次对我母亲出言不逊了,先生,”迈克含混不清地说,“我和她怎么惹着你了么?  要是这样,我赔你一千个不是。”迈克深深地鞠了个躬,帽子上的铃铛几乎扫到了地上。他自己的那伙人鼓起掌来。

“你站在这儿就惹我窝火,你这狗娘养的霸主杂种。你他妈那一堆肥肉都污染空气。”

迈克滑稽地扬了扬眉毛。他身边一个穿鱼形服的人挥了挥手。“嗳,算了吧,贝托尔。他不过是……”

“闭嘴,费里克。我是在跟这个肥猪崽子说话。”

第二十一章

“肥猪崽子?  ”迈克重复道,眉毛依旧上扬,“我飞过两百光年来听你骂我肥猪崽子?  这看起来不怎么值啊。”他优雅地旋转了一下,顺势丢开了两边的女郎。我本想过去帮迈克,但是希莉紧紧抓着我的手臂,小声说着我听不清楚的恳求。当我最终挣脱她,我看见迈克依然在傻笑着扮白痴样。但是他的左手却探进了松松垮垮的衬衣口袋。

“把你的刀给他,克雷格,”贝托尔厉声叫道。一个年轻人拿出一把剑,将剑柄对着迈克,扔了过去。迈克望着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掉落在鹅卵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迈克轻声说,声音突然变得相当清醒。“你龟儿子脑壳发昏。你他妈真以为就凭你能在一群鸡崽儿里头充英雄,我就会跟你决斗?  ”

“把剑捡起来,”贝托尔叫道,“要不然,苍天在上,我要将你斩立决。”他飞快地前踏一步。年轻人继续往前,脸被愤怒扭曲。

“滚你妈的蛋。”迈克说。他左手握着激光笔。

“别这样!  ”我大声喊道,跑进月光下。激光笔是建筑工人在晶须合金梁柱上刻记号用的。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贝托尔又向前迈了一步,迈克漫不经心地挥动绿光,划过他的脸。殖民者发出一声惨叫,跳后一步;一条冒烟的黑线斜划在他的丝衬衫前襟。我犹豫了一下。迈克将设置调到了最低。贝托尔的两个朋友又往前冲,迈克将光舞过他们的胫骨。一个跪了下去,嘴里吐着不干不净的字眼,另一个抱着腿跳到一边,大呼小叫。

一群人聚拢过来。迈克又鞠了一躬,小丑帽完全扫到了地上,人们都笑起来。“我感谢你,”迈克说,“我母亲也感谢你。”

希莉的表弟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他口吐泡沫,沾满了双唇和下颚。我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站到迈克和高大的殖民者中间。

“嘿,好了好了,”我说,“我们就快要走了。我们现在就走。”

“扯蛋,梅闰,快走开,”迈克说。

“没关系的,”我转身对他说,“我和一个叫希莉的女孩子在一起,她有一……”贝托尔又往前踏出一步,刀刃从我身边刺了过去。我伸出左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扔了回去。他重重倒在地上的草丛中。

“嗄,见鬼,”迈克向后退了几步。他坐在一个石阶上,看起来很疲惫,似乎想要作呕。“噢,该死,”他轻轻地说。在他小丑服左侧的黑色布条上,出现了一条深红的短线。然后,那条狭窄的裂口崩开了,鲜血流过迈克?沃朔宽阔的腹部。

“哇,天哪,迈克。”我从衬衫下撕下一片布想要为他止血。我们做中级船员的时候学过急救常识,但我现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我急忙往手腕上抓,但是没有抓到我的通信志。我俩的通信志都落在“洛杉矶号”上了。

“不打紧,迈克,”我深深吸了口气,“只不过是一点刀伤。’’血流如注,流过我的手和手腕。

“真他妈报应,”迈克说。疼痛袭来,他的声调被扯高了几分,“去他妈的,一把死不拉叽的剑。你信不信,梅闰?  就在老子最他妈身强体壮、兴致正高的时候用他妈一便士买来的混账道具刀把老子砍了。操,混账,真他妈疼。”

“三便士的道具,”我说着,换了一只手。布条都被血浸透了。

“你知道你他妈的毛病出在哪儿吗,梅闰?  你老是为他妈的两分钱耿耿于怀。

嗷——”迈克的脸骤然发白,然后铁青。他低下头,下巴挨着胸膛,深深地吸着气。“这可真要命,老弟。我们回家怎样,啊?  ”

我转头望过去,贝托尔正在他朋友的搀扶下缓慢地离开。其余的人都被吓坏了,没头苍蝇一般地瞎转。“去叫个医生!  ”我大喊,“一陕去叫医疗人员过来!  ”有两个人冲下街道。哪里都看不到希莉的影子。

“等一等!  等一等!  ”迈克突然大声叫道,好像记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等一会儿。”说完他就死了。

死了。真正意义上的死亡。脑死亡。他的嘴张着,看起来很猥琐,眼球往后翻。只剩下眼白,一分钟后,血也不再从伤口往外喷涌。

接下来的几秒,我精神崩溃了,不停咒骂着老天。我看见“洛杉矶号”飞过正逐渐黯淡的星野,我知道如果我能在几分钟之内把他带上“洛杉矶号”,就能把他从死神那里救回来。我大声呼喊着,朝群星怒吼,人群都害怕地躲开。

最后我转身对着贝托尔。“你,”我说。

这个年轻人在广场的那一边远远地停下,面如死灰,瞪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你,”我重复道。我捡起滚到地上的激光笔,将威力拨到最大,走向贝托尔和他的朋友静静站着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在令人眩晕的尖叫和烧焦的皮肉中,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希莉的掠行艇停靠在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意识到飞艇卷起的漫天灰尘,意识到她的声音传来,叫我赶紧过去。我们从光芒和疯狂中脱身而上,凉风吹拂起我汗水浸透的头发,在脖颈上飞扬。

“我们的目的地是菲瓦荣,”希莉说,“贝托尔喝醉了。分离主义者是个规模很小的暴力团伙。不会有人来找你报仇。在理事会介入死亡调查之前,你可以和我在一起。”

“不用,”我说,“停下。就在这儿停下。”我指着距离城市不远的一块地。

希莉极力反对,但还是停下了。我瞥了眼圆石,确定背包仍然在那里,于是爬出掠行艇。希莉从座位那边探过身子,扶下我的头拉向她的双唇。“梅闰,我亲爱的。”她的舌头温暖奔放,可是我没有任何感觉。我的身体就像麻木了一般。我后退了几步,挥挥手向她作别。她将头发梳拢到后边,碧绿的眼睛里充盈了泪水,深情地看着我。

然后掠行艇升了起来,掉头,在清晨的光芒中加速向着南方飞去。

等一会儿,我突然想要大喊。我坐在岩石上抱着自己的膝盖,还是抑制不住,发出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呜咽。然后我站起来将激光笔扔进脚下的波涛之中。我拉开背包,将里面的东西胡乱地抓出来扔到地上。

霍鹰飞毯不见了。

我又坐下去,筋疲力尽,不能笑,不能哭,更不用说走路了。我坐在那,太阳升起。

三个小时之后,从舰船安全署飞来的大型黑色掠行艇悄然停在我的身边,我依然坐在那里。

“爸爸?  爸爸,时间很晚了。”

我转过头,看见儿子东尼尔站在我身后。他穿着霸主理事会蓝金相间的长袍,光秃秃的脑袋红莹莹的,浸出细密的汗珠。东尼尔只有四十三岁,但是看起来却比我还要老许多。

“求你了,父亲,”他说。我点头起身,拂去身上的草和泥。我们一起走到坟茔的正前方。人群现在更为迫近了。他们躁动不安地移动着,砂石在他们脚下沙沙作响。“我能和你一起讲去么,父亲?  ”东尼尔问。

我停下来看着这个日渐衰老的陌生人,我的孩子。从他身上几乎都看不出希莉或者我的影子。他的脸看起来很友善,红润,因这个激动人心的日子而紧张。我能够感觉到他身体里毫不掩饰的忠厚。对于某些忠厚的人来说,智力总不太如人意。我总是忍不住把这个脑袋日渐光秃、脑子却不太灵光的男人和阿龙相比,阿龙——有深色卷发,惯于沉默和隐隐冷笑的阿龙。但是阿龙早在三十三年前就夭折了,死于一场跟他完全没有关系的愚蠢战争。

“不用了,”我说,“我自己进去。谢谢你,东尼尔。”

他点头走开了。三角旗在鱼贯而入的人群头上猎猎作响。我将注意力转向坟茔。

入口处是用掌纹锁封上的。我只需要碰它一下。

在过去的几分钟里我一直沉浸在一个幻想中,它将会挽救我,让我远离内心日渐增长的悲伤和外部一系列自寻的麻烦。希莉还没死。在她生病的最后阶段,她叫来了殖民地仅存的所有医生和几名技师,让他们为她重建了一间古老休眠舱,那是他们祖先曾于两个世纪前用在种舰上的。希莉只是睡着了。而且,不知何故,长年的睡眠反而还恢复了她的青春。当我叫醒她时,她就会成为我早年记忆中的希莉了。我们会一同走人外面的阳光,当远距传输器的门打开,我们将会第一个走进去。

“父亲?  ”

“来了。”我往前走了几步,将手印在地穴的门上。一阵电动马达的小声轰鸣之后,白色石板滑开了。我低头走进希莉的墓穴。

“活见鬼,梅闰,把那根绳子系紧,不然你会被它扔下船去。快点!  ”我赶紧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