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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我在很是威武的场面烘托中来到了蜀汉皇宫正殿,看惯了吴王宫精巧秀美之风的我,立时就被眼前这个宏大的建筑物吸引住了:萧墙粉壁之上没有任何繁琐的雕琢之工,一色地漆成庄重的深红色;绿色的琉璃瓦在阳光的覆盖下不甘示弱地闪耀光芒;棕褐色滚圆的柱需要二人合抱才能抱个周全;鲜红的地毯自宫门一直铺到了龙座,其中竟然看不出剪裁的痕迹!这宫殿给人质朴厚重而又不乏神思的感觉,让你敬慕之余忍不住惊叹工匠的巧思———  从宫门走到殿内,被这种宏大坚挺的艺术震撼住的你,会以为向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跪倒是理所当然的———  你会,全身心地伏倒在他的脚下,虔诚地折服。

我一级一级地上着台阶。

忘了数一数一共有多少级。

邓芝仍然与我同行,他换了一套极为正式的礼服,神情穆然。我似乎把其余的什么都抛开了,只知道顺着这庄严的建筑庄严地走上去。

“吴使臣到———  吴使臣到———  吴使臣到———  ”

高亢的通禀声拾阶而上。

“陛下宣吴使臣觐见———  宣吴使臣觐见———  宣吴使臣觐见———  ”

同样高亢的回应声顺阶而下。

游尘太高估我了,我根本没有余力做她所说的那些不礼貌的事情。唉,没有用的家伙,你心跳得那么快干嘛!双腿惯性地往前迈———  这感觉有几分像进高考考场,紧张使我把该记住的都忘记了。

这次出使任务本该由张温完成。

但我把它据为己有了。张惠恕是否也会有这种感觉?谁知道呢!

    侧立两旁的文武诸臣都在看我,我不可以去看他们!我固执地仰起头,觉得自己像动物园里那只被人参观的大熊猫。上殿后,天真的我想等刘禅先开口,自以为这样可以适当地免去长串的问候;可是他仿佛也在很有耐心地等我———  他坐着,我站着,他当然可以等得更久。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拱起手弓下腰去作了个90  度的揖,旋即抬起头来,很直地站住:吴蜀的地位是一样的,虽然我没有凳子坐;我向他作揖仅仅因为我只是尚书而他是皇帝。

“韩尚书远道而来,多负辛劳了。”刘禅说了这句话后我才真正地看清他———  早先我只知道那里坐了个穿着黄袍的人而已,看到他时我颇吃了一惊,可以说比看到龙座上坐了只可爱的大猩猩还要吃惊一二分。

刘禅是个很英俊的青……不,用适当的话来说,该是个少年。他的脸型很标致,宽宽的额头稍尖的下巴,虽然……略嫌削瘦了些,却更加地显出他的清秀和精练。他的皮肤很白,这一点对久居宫闱的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但那白皙却没有一点虚浮之感,你可以看出那是个少年应有的俊秀。他吟吟地笑着,自有一派泱泱风度,浓而黑的眉细细上扬,格外明亮的眼浑然地透着宽厚与温和,活脱脱一个  “太平天子”的神情———  游尘的揣测再度失败:我是在盯着刘禅看而非孔明!

十二串明珠在他的脸前轻轻晃动,炫出一片奇异的光泽,他用左手轻轻地拨开旒珠,微笑道:“韩尚书连日劳累,赐坐吧。”他的笑容柔和而又充满自信。

不,我完全没有能力把这个极其端正和谐的少年天子与所谓  “扶不起的阿斗”联系起来。我只在想,他莫非真的是天上的七星北斗,甘夫人梦中仰吞北斗,就临降了这样一个与北斗一样耀眼灿烂的帝王?

我不知是何以坐下的,身子微微前倾,只蹭在椅子一个极小的角上,低声说:“谢陛下。”

“韩尚书,吴王近来可好?”

“回陛下,吴王很是安健,并托臣向陛下致意,祝陛下国运永昌。”

“朕初登大宝,难得吴王这样关心。韩尚书,我朝虽然曾与贵邦有过一些误会,但韩尚书此来,是消弥往日不愉快的开始了。”刘禅吐字清晰流利,如果没有看到他的脸,我一定认为这是那个笨阿斗背了好几天才背出来的然而现在,我只觉得他是随口道来,说得那样体面而妥帖。请不要以为只是因为刘禅长得好看的缘故———不,一个天资愚笨的人即使有一张漂亮的面孔,他也必会作践这天赐的财富。刘禅的眼,只需要看看他的眼,你就明白这一定是个极其聪慧的少年:那样亮,并且纯洁清明的眸子并不是时时都可以看到的。

“陛下夸奖了。其实,在邓尚书使吴之际,鄙邦与贵国不愉快的消弥就已经开始了。”我向邓芝望去,他似乎受之有愧地笑了一笑。

而这时刘禅也看向邓芝,说道:“伯苗当然也功不可没。”“具体事宜请韩尚书与相父商议,朕只是由衷地为这次交好感到高兴。”刘禅的手往文官中指了指,孔明旋即出列,拱手领命之后又即刻归班。按理他应该与我稍加寒暄,但现在,孔明过度的恭谦造成了匆忙,我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没看见———  这大抵是为了避嫌,以免给我落下辅臣权势过重,主上年幼望轻的不良印象。

刘禅继续往下说道:“朕诚心与吴王永结盟好之意,希望韩尚书能够转达给吴王知晓。”

“是。”

这位天子实在太厉害,他似乎占着先机把要说的都说了,使我只能随声地附合他的话。

    “韩尚书是第一次来成都么?”刘禅忽然换了种口气,像在与你拉着市井中最普通的家常,他的眼里仍旧蓄着笑意,告诉你他这人是不会也不需要任何  “阴谋”的。在金殿之上拉家常?我猛地觉得很光荣。

刘禅已经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这一点是勿庸置疑的。

“是的,臣到成都来,发现它实在不愧是天府之都。”我本来还想再借此夸几句刘禅  “治国有方”,转念一想,他其实是初登皇位不久,治理蜀中几乎都是孔明的功劳,这马屁遂不拍也罢。

“江南也是极好的,钟山虎踞,石头龙蟠,是立业的所在,”他立即地补充道,“朕也曾在那一带住过。”

这个话题遂到此为止,刘禅极明智地打住了———  再说下去恐怕要勾起不大适宜的回忆,比如  “截江夺斗”之类的旧事。

谈话在一种轻松的氛围中进行着,文臣武将也大多舒心地微笑着。


“吴主遣臣奉上明珠三百颗,骏马四百匹以献陛下,略表诚心。”我站起身来,将礼单呈上,一个小黄门接了去,交给刘禅。

他舒开眉看了看,就把它置在龙案一侧,说:“侧殿已经备好宴席,准备为韩尚书接风洗尘,韩尚书可要尽兴一醉哟!”

显然,整个过程因为太过流利而显得出人意料的快捷,除了几句表明态度的话和一大堆  “闲聊谈资”比如吴地特产,风俗之类,我实在记不得刘禅与我说了些什么。但仔细一想,这已经够了我的出使是为了进一步融洽吴蜀邦交关系,刘禅的和善态度使这一目的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

“今夜,我必定可以睡得很踏实。”当被巴山蜀水滋润大的丰腴多姿的舞女手持雉羽,踏着矫捷的舞步向我挪近,用顾盼媚丽的眼神为我祝酒时,我很开心地想。

4.  谁稀罕她陪我啊!但她,竟然“敢”不陪我却去陪那堆“草稿纸”!

宴席结束时已是傍晚。

蜀地傍晚的天空相当优雅,满天际都是浅紫色略带忧郁却贵族气的云彩,底衬着灰蓝的天空,温馨而神秘。回到舍馆时天色已经在逐渐地变暗,但却依旧给你开阔柔和的感觉,似乎它有无限的胸襟,可以把你温暖而安全地揽进它的怀里,倾听你只属于自己的秘密———绝不泄漏。

我低声地告诉它:我很想念伯言,我是不是很无趣?

踏入舍馆房门时我看到了游尘,她正胡乱地扎了头发靠在几案旁,边看竹简边匆匆吃饭,“嘎吱嘎吱”狠命地嚼,样子滑稽而亲切。我想:管他什么游长史,我面前的,不还是那个为应付期末考边吃盒饭边啃  “生物”研究动物胃部活动而竟不会恶心的阿音么!

“你回来了?”游尘捕捉到我的身形就站起身来,含含糊糊地问,丝毫也不放慢吃饭的速度。

“你吃得那么快干什么,又没有人抢你的饭。”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把头埋进膝间,笑道。

“工作餐,工作餐,”她的声音仍然含糊不清,“不过今天我得到了特别的准假,让鄙人来陪你这韩尚书逛街。”

“好得很哪!成都有没有夜市?你说哪里比较好玩一点我们就去哪里,文君当炉然而游尘却没有情郎,她只不过是想单独静一静,把一大堆税务报告看完之后写一份季度小结。这个理由太乏味了,我随便翻了翻那堆草稿纸一样的东西发现它们也同样乏味无比。

“是孔明让你陪我去的吧!”

“嗯。”

“你敢违抗丞相钧旨!”我乍然色变。

“可丞相昨天就嘱我今夜得把小结赶出来!”游尘毫不示弱,一副欲誓死捍卫真理的殉道模样。

“问题在于让你陪我逛街是孔明今日的意思呐!”我特别着重于  “今日”二字,心想其实我不过是不蒸馒头蒸(争)口气而已,谁稀罕她陪我啊!但她,竟然“敢”不陪我却去陪那堆“草稿纸”!

“丞相明天一定会问及税务之事,韩晴,你不要太自私了,你忍心目睹我被丞相训斥而无动于衷吗?”

“那是贵国政务,我可管不着!”我双手抱臂,一副标准流氓样。

游尘小心地扒尽碗里最后几粒饭和蔫蔫的一小缕青菜叶,用手背抹了抹余兴未尽沾着菜汁的嘴,说:“韩晴,今夜我要借你一席之地工作了。”